■ 曾偉禎
面對無常的世界,你能為自己因病將逝的愛人做些什麼?
是在戰場中以血肉之軀開路去尋找生命之樹?或以二十一世紀科學家研究之精神,尋找可以抑制癌細胞生長,且活化人生命肉體的藥品?或當一個未來世界的太空人,以冥思方式跨越時空,思索生命出路?
電影故事:愛、永生與不可避免的死亡
《真愛永恆》是一個男人為了救他所愛的女人,展開永恆而無終點的奧德賽之旅。這趟史詩旅程從十六世紀的西班牙開始,一名叫湯瑪斯(休傑克曼飾演)的年輕戰士宣稱已經找到了青春之泉,傳說中這將是通往永生的關鍵,可以讓他心愛的西班牙女皇依莉沙白長生不老。時間轉到現代,科學家湯瑪斯克瑞,他盡所有最大的努力要找到解藥,因為他深愛的妻子伊莎貝(瑞秋懷茲飾演)正被癌症折磨而將不久於人世。
藉由二十六世紀太空人的穿越時空旅行,湯瑪斯知道要好好把握這個秘密,這將為他帶來無可想像的財富。三個故事糾纏出一件事實,三個時空裡的湯瑪斯──十六世紀的西班牙武士、二十一世紀的科學家和未來的太空探索者,因為生命、愛、死亡和重生,三種生命樣態匯聚在一起。
電影意圖:多重解讀的可能
第一次看到預告片時,以為是類似《回到未來》、《蝴蝶效應》、《顫慄時空》之類跨時空、扭轉現在及未來命運的電影,以愛情為主戲,底層談的是意志主宰命運超時空力量。然而,進了戲院看了電影,方知不同於一般科幻冒險愛情電影。
有意思的是,看著電影公司所提供的劇情大綱,才知道原來是部三段式影片,由同一對男女主角演出三個角色。主戲顯然是以二十一世紀科學家為救罹癌愛妻,努力研究解藥的愛情故事,兼敘述作家妻子所寫的十六世紀小說,關於西班牙女皇與宮廷武士之間的愛情,再交叉一段二十六世紀太空人的故事。
然而在我的解讀中,卻是以剃了光頭的休傑克曼為主戲,在穿著看不出來是太空人,反而比較像功夫裝的棉麻棕衣,休傑克曼反而比較像一修行者,在一個超時空的空間中,以冥想方式,同時經歷多重時空,看到自己前世的命運,明白歷劫以來,捆綁自己的執念。
從冥想中,他逐漸從認定前世外在的藥物,才可以救回愛人的生命,以及竟為了研究新藥無法撥出時間與罹癌的妻子相處之中,醒悟過來。經由修行,打坐及太極拳的身心修練,漸感受人身小宇宙與外在大宇宙間的互通及等同,當下明白,不論前世來世如何,在當下的體會中,才能獲得放下執念的真自由。也只有在當下,他明白已逝的妻子從未曾離開過他。
電影問題:手法混亂產生迷惘
坦白說,以有深度的議題為電影情節,並無法保證成為一部在藝術性、商業性均能雙贏的電影,即使影片用的演員卡司及製作水平均是上乘,但能讓人不斷低迴,思索導演如此處理的動機,並找到開啟思考生命意義的鑰匙,並不容易。
來自紐約的導演達倫阿諾夫斯基,曾以《噩夢輓歌》(Requiem for a Dream)受到好評,此次嘗試用多重時空結構來討論生命與愛情議題,他開發了新的科幻愛情電影類型,卻也因實驗的風格與無法完全割捨西方人閱讀電影必要的淺白說明,也就是好萊塢敘事要求,但又嘗試放入許多東方生命觀的訊息,造成一般觀眾在看本片時會有的障礙與迷惑。
其實,從表面來看,這三個故事共同糾纏的是同一「生命再生」的主題。三個時空裡的湯瑪斯──十六世紀的西班牙武士、二十一世紀的科學家和未來的太空探索者,分別都在不同境遇中,感受著愛與死亡的歷練。片中深刻的夫妻之情,加上視覺上具有開創性,雖電影冒著敘事失聯的風險,若不從娛樂或電影專業角度評量,看這部迥異一般好萊塢的愛情電影,仍可帶來一些思考。
深入來看,導演想嘗試用同一組演員演出不同時空的三段式電影,來暗示輪迴。只可惜,因為意識流及三個時空交叉的剪接手法,讓一般無法瞭解、甚至排斥輪迴觀念的觀眾,反而產生更多的迷惘;還可能因為看不懂因而生氣,直言毀謗了一部有潛力、成為改變人們生命觀念的電影。
一些西方影評甚至直言,《真愛永恆》像是初級瑜伽課或太極或禪修班的入門導言影片,畫面中強調人體本有的脈輪,或氣(prana),或光,然後用很卡通的手法,讓禪坐姿態的休傑克曼變成一個發出金光的佛。
影片之所以會讓人看了摸不清頭緒,並感到挫敗感,坦白說最大的元兇是導演自己在剪接上的手法。曾經在《噩夢輓歌》中成功的手法,卻不見得在此片中成立。如此呈顯是創作者對自己作品主旨所缺乏的肯定信心。他坦誠自己在創作時,參考了許多東方思想及資料。明眼人可以看得出來,為了顧及西方觀眾,他又必須合理化畫面中充滿神秘主義的場景與人物行為,將修行者俗化成在二十六世紀的超時空艙室冥修懺悔的太空人。自我對素材掌握的不確定性,更是讓人進不去情節本身。加上訊息繁複且過於神秘難解,沒有順暢的敘事節奏讓觀眾與之呼吸、與之感動,是為可惜之處。
電影主旨:永生,就在一念之間
永生是可能的嗎?永生的真義為何?
基本上導演企圖處理的主題,除了東方的冥想及身心與宇宙同源之外,還有深藏在南美森林中,與馬雅文明神話,甚至亞當夏娃等聖經中的創世神話中,關於生命的來源,來處與終極歸處,即「再生」及「永生」。當中最具像的,是藏在原始森林中之一神秘金字塔後方那一棵神祕的生命之樹。
導演曾說明他想討論的是永生的概念,「只用當下一個時空背景,很難去說關於追求永生的故事,所以我才設計讓湯瑪斯跨過三個不同世紀。」阿諾夫斯基說,「但本片講的不是傳統電影中那種時空旅行,它比較是三個時間段落的糾纏編織,同一個生命有三種演繹生存的方式。」
三個故事對抗著時間,都只為了一件事,那就是愛。身為西班牙征服者的湯瑪斯不顧一切要找尋青春之泉是為了要保護他的皇后,不讓敵人傷害她;科學家湯米努力要找方法治療得了癌症的妻子;而已經身在未來,似乎更便利和可能的太空人湯瑪斯,仍然為了要與舊愛重逢而神傷奔忙。
經過十六世紀,二十一世紀,透過輪迴看到自己重覆發生的生命際遇,湯瑪斯終於還是遇到這個神話原型的生命之樹。
「生命之樹」具體包裹著永生的汁液,飲之帶來狂喜,所有病痛傷口均痊癒,但是之後,汁液在身體中寄生,反將人體當為養分,腹中長養出花草,逐漸將荒蕪大地化為青綠莽林。其中的寓意,其實是尊為人,但與萬物無二,最終身體仍應回歸大地,化為塵土,成為以滋養地球生息的養分。而靈魂將回到宇宙洪荒中的席巴伯星。
「永生」原來是必須透過輪迴的「再生」,重覆將己身化為塵土,才能獲得「永生」,回到生命出處的星辰。
輪迴觀念,東方人日日浸淫覺得自然的觀念,讓像劉德華主演的《大隻佬》容易在東方被解讀,但到了西方,可能會被認為裝神弄鬼,過於玄奧。導演大膽劃破時空界線,就為了傳遞「生命再生」的訊息。原來生命再生為了是重覆修練曾有而未竟的功課,而永生的觀念,其實就在謙卑地明白、犧牲、臣服、放下,對立著西方人認為死後不是到天堂或地獄的二元觀念。
終語
對看完這部影片,大部分仍感到迷惑的人,可能會問,那到底影片中不斷喃喃出聲的「Finish it (完成它)」,指的是什麼呢?
表層上,可以是電影中妻子要科學家老公代為「完成」自己未完成的十六世紀西班牙小說;而透過導演以接近冥想時的心念來回飄忽再重新收攝,專注觀照的方式,不斷重覆來回剪接,可以感受到其實是:終止輪迴,進入涅槃的呼喊。放下對愛的執著,體會更大的愛。
太空人湯瑪斯身穿素樸棉麻衣,在靜坐中體會到過往生命事蹟重回意識中,透過太極,體會往昔的境界雖阻礙,但均一一散去。至此,他才瞭解,在死亡逼視下的妻子,早已明白生命的真義,他,卻得累劫重生直到此刻才能體悟。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8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