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偉禎
你能從一根火柴,看到一片森林嗎?
傾聽與深觀
《火線交錯》是一部令人幾乎無法言語的佳片。而「無法言語」正直指了這部關於語言的影片,所蘊含的意義:「傾聽,是唯一的路。」然而在傾聽才是溝通的真義之上,還有一層更深的意義──深觀。
只有深觀,會讓我們明白,我們每一個人從來不是單獨存在,沒有一個事件是單一因果。
以《愛情像母狗》、《靈魂的重量》揚名國際的墨西哥導演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再次展現他獨特優異的多段敘述手法,在新片《火線交錯》中刻劃了一個交錯著種族、文化、語言、地域的故事。
因為演員陣容堅強,讓議題深厚的影片有了不錯的商業吸引力,包括布萊德彼特、凱特布蘭琪、蓋爾嘉西亞貝納、役所廣司以及菊池凜子等多位實力派巨星,都在影片中不計戲分地演出。導演阿利安卓因本片榮獲坎城影展最佳導演的殊榮,也在2007年初剛公布的金球獎,得到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及男女配角(布萊德彼特及菊池凜子)最佳劇本、最佳配樂共七項大獎提名等七項提名。
先從英文片名Babel說起,與片名因為布萊德彼特的關係而取名的「火線」兩字完全無關,而與「交錯」兩字較有關。Babel一詞其實來自於《聖經》中「巴別塔」故事:原來,團結的人類渴望擁有更高的建築,試圖建造能通天的巨塔。當人們快完成時,上帝對他們的狂妄自大感到不悅,決定阻撓他們的計畫。便將這些人類分散到世界各地去,並分化人類們的語言,使這些人類各說獨特的語言,因此失去交談的能力,無法交流,無法溝通。由於無法聯繫,人類就放棄築塔,散居世界各地。
之後,人類之間不但難以溝通,反而變成只在意不斷地表達自己的意思,傾聽他人的能力相對地愈來愈弱,造成的誤解也愈來愈多。每次「交」流只留下更「錯」誤的見解。
因此導演用幾段影片,並交錯延展劇情讓發生於摩洛哥、美國、墨西哥、日本的故事。一對兄弟用父親的獵槍要射殺土狼,卻不小心槍枝走火;一對旅行摩洛哥的美國夫妻理查(布萊德彼特飾)和蘇珊(凱特布蘭琪飾),意外遭到槍擊,讓原本感情不睦的夫妻瀕臨崩潰;一位喪妻的日本商人和叛逆女兒長期疏離,某日警方登門拜訪調查他多年前贈送給摩洛哥當地嚮導的槍枝;一位墨西哥保母想參加兒子的婚禮,帶著兩個看顧的小孩非法返鄉,被誤認為偷渡客。
這四組故事彼此從毫不相關,經過導演慢慢地布局,有了清楚的交集,並在最後讓人恍然大悟,產生極大的心理衝擊效應。
隔閡來自語言?
或許有觀眾會認為故事表面有些牽強,但不能否認這是部極度令人震驚與感動的影片。四個乍看沒有交集的故事,不論因為「語言的不同」,或者是「語言相同」,或甚至不用聲音的「沒有語言」,都同樣遭遇了因為溝通不良產生的痛苦、挫敗、孤寂,以及甚至引發國際政治的緊張局勢。
美國、摩洛哥
布萊德彼特是一個因為喪子的悲傷,而築起圍牆的父親理查;凱特布蘭琪是一個極拘謹,且緊瑣心房的妻子蘇珊。兩人因為小兒子意外死亡,婚姻關係面臨瓶頸,因此想藉一趟遠離美國來到摩洛哥的旅行,可以讓兩人靜一靜,並藉由獨處,可以好好談一談。導演用的鏡頭卻是讓我們看到,同樣是說英語的兩人,由導遊帶到沙漠邊的帳篷餐廳裡,被陌生的多國語言所包圍,從分別來自德國及法國的團員,到因為沒有英文菜單的餐廳,他們所冀望的獨處,反而因環境讓彼此內心更孤絕。
帳棚裡整個環境吵雜又悶熱,當丈夫口渴,偏執的妻子懷疑當地水的衛生,只相信可口可樂,一把搶過丈夫舉杯就要喝的水。簡單的動作卻揭開兩人彼此溝通不良是來自深植在心中的隔閡。在接下來的遊覽車裡,無論是「兩人可以靜一靜」或「好好談談」的初衷,幾乎完全不可能。導演也藉此輕輕地撩起,以可口可樂為隱喻的大美國主義(自大高傲),或第三世界如何被世界經濟霸權的商業產品所殖民的悲哀。
只有當與性命交關的事發生了,兩人不得不打開心房。然而心房打開的當下,卻得付出生命代價,才能放棄日常生活不斷累積的忿或怨。一顆天外飛來的子彈射進在荒野中駛過的遊覽車,坐在窗邊的凱特布蘭琪莫名其妙肩上中彈,血流不止。理查讓遊覽車開到最鄰近的村落尋找救助,不論語言、地理環境、醫療設備等等,都讓他心急到瀕臨崩潰的邊緣。
在這段戲中,導演刻意地加入美國自以為是的世界霸權公民的態度,理查置身在語言不通的摩洛哥小村落中的焦急憤怒,並強橫要求摩洛哥政府給與醫療協助,讓我們看到單純槍傷,如何因為溝通不良演變成國際政治事件等荒謬過程;讓人看到語言在做為溝通工具時的限制與無力感。
影片有一段相當感人的畫面,那是理查抱著受著槍傷的妻子,因為流血虛脫,無力起身上廁所,請顯然一貧如洗的導遊,借給他們一把老舊的平底鍋,讓他可以抱起妻子,為她寬衣如廁解在其中。只有在這當時,兩人才真的擁抱在一起。此時無需語言,也或許是這輩子第一次如此擁抱,在孤絕的環境裡生死與共,使他們終於打開心房。
日本東京
場景來到日本,導演交叉鋪陳在東京的一個聾啞美少女知惠子(菊池凜子飾),一個用不著語言的溝通,但還是充滿溝通痛苦的人。青春期的她,渾身是需要發洩的精力,在球場上被處罰導致球隊輸球,當父親(役所廣司飾)來接她吃飯也不高興,只想與同儕到青少年聚會場所廝混;又發現自己心儀的男性不願意接近聾啞的女生,而身心焦躁著。
因為她極需要出口,為了想得到愛,竟想既然自己和一般人不一樣,無法用聲音表達語言,因此決定要用最本能的身體去獲得,卻因而顯得直接粗魯,反而把自己拋擲到更深的孤獨與挫敗中。
在此段戲中,導演玩耍了一段與觀眾之間的「語言與文字」的遊戲。美少女的母親自殺身亡的往事到底真相如何?在美少女的口中,或她的父親口中,卻是兩個不同版本,何者為真?美少女後來想用身體去誘惑來家中探訪的警探,因警探的自持而讓她感到羞愧,之後所寫下的字條內容到底為何?那張使警探看了極度震驚的日文字條,在鏡頭前展現一下,卻沒有翻譯,讓觀眾如墜五里霧中。
父親回到豪宅家中看不到女兒蹤影,來到高樓陽台,看到女兒全裸站在那兒,走上前去,兩人默默地握起手……那字條內容,是關於母親自殺的真相,還是自己與父親的關係的真相?不懂日文,也沒有翻譯的溝通困難,觀眾也在影片中演上一角,當場上映著。(待續)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8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