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偉禎 美、墨邊界 女管家阿米莉亞為了要回墨西哥參加兒子的婚禮,早就向主人請假,沒想到主人臨時不能回來,要她不要前行,必須留下來帶主人兩個可愛的小孩。她找人代班不成,當姪兒(蓋爾嘉西亞貝納飾)開車來接她回去,她決定帶著主人的小孩一起到車程不過數小時的墨西哥。 演技極為精彩的墨西哥演員亞德莉安娜巴拉薩飾演阿米莉亞,在墨西哥的這段戲裡獨撐整個大樑。充滿異國風味,不同於美國的文化的墨西哥,讓觀眾和兩個天真的小孩迷惑在其中。整個婚禮的戲充滿衝突與張力,婚禮的喧囂一方面讓各人所有生命重擔全拋開在喧鬧中,阿米莉亞穿著十年前曾穿的紅色禮服,喜氣卻也在另一方面暗示著放縱邊緣的危險。 婚禮結束後,雖然姪子酒醉不應開車,阿米莉亞卻還是不想讓主人擔心,想連夜趕回美國,把孩子安頓好。去程時在過海關很順利,沒想到在半夜回程過海關時,因為沒有帶孩子父母的證明文件,被警察認為是闖關的偷渡客,姪子生氣溝通不成,竟起意闖關。 在黑夜中追車險象環生,姪子想抄近路,又想甩掉警車,所以決定把阿米莉亞連同兩個美國孩子先放在沙漠。當天終於亮了,孩子們又餓又渴,阿米莉亞隻身在烈陽下行走求救,身上不合身的紅衣在荒漠中顯得殘破難堪至極。 當警方終於找到她,她才知道早年就到美國找工作的她,在現今的規定下,她不但是一個非法移民,還非法在美工作超過十年,當下遣返。邊界警察對阿米莉亞與姪子兩人身分角色的偏執認定,使溝通產生障礙,使得阿米莉亞原始單純的想法(帶兩個小孩過邊界)變成無可挽回的錯誤。 摩洛哥 獵槍首先出現在摩洛哥的山區,一個滿臉風霜的老者,將一把獵槍賣給另一個山頭的牧羊者換得數十頭羊。這位男子有一妻二男一女,為了趕走吃羊群的土狼而買了這把獵槍。雖然哥哥的射擊能力不如弟弟尤塞夫,但他決定槍枝由長男保管。聰明早熟的弟弟,心中不悅,卻無可奈何。 牧羊無聊之際,兩人想比誰的槍準,竟臨起意射向山下一輛遊覽車……他們沒想到,這一聲槍響,引發成美國與摩洛哥政治緊張的事件。 這段戲中的溝通不良,主要是來自父親傳統的決定,讓槍由長男保管,使手足競爭的情況達到頂點。意外發生後,警察循射擊方向來查訪,尤塞夫還說謊誤導。這段故事不是警察追捕一個男孩的悲劇,主要更在反映一個穆斯林家庭裡的道德瓦解。尤塞夫偷看他姊姊脫衣服,這對於孩子的父親來說,比他們對一輛巴士開槍的事實要更嚴重。 導演對生命的詮釋 如同導演的上一部作品《靈魂的重量》,喜歡將事件如拼圖般打散,藉由乍看是隨機的重組,打破時空,給與事件的新面貌,但仍看出剪接邏輯,即在時序上最後發生的與最早發生的並置在一起,然後倒敘與劇情一起發展,然後到電影最後,眾多線索完成銜接的動作,讓觀眾在恍然大悟中,明白影片的結局就是全片的開場,卻仍會苦心思量事件的來龍去脈。 知名作家吉勒莫亞瑞格再度與導演阿利安卓合作寫作劇本,並且為他們從《愛情像母狗》、《靈魂的重量》的三部曲做總結。主題雖不離人與人之間命運交錯影響的機緣與巧合的不可思議,使他們的作品有著深層的思想,境界接近已逝的波蘭大導演奇士勞斯基的八十年代以來,到九十年代初之作品《十誡》、《雙面維若妮卡》以及三色電影系列《藍色情挑》、《白色情迷》、《紅色情深》,阿利安卓可謂是美洲版的奇士勞斯基。 若再論兩者的差異,奇士勞斯基渾然天成的敘事張力與穩健節奏,與阿利安卓表面以拼圖式打破時空次序的炫技,底層暗示著人類心理現實中,線性時空意識的虛幻脆弱,各有不同世代上的指標意義。 導演阿利安卓雖想喚起的是「巴別塔」的古老觀念,並質疑它在今日的隱喻:弄錯身分、誤解和溝通不良。沒錯,這些常常是看不見的,卻驅策著我們的現代生活的主力。尤其,我們的生活如今更是充滿便利的手機及網路等科技,表面上溝通沒距離,但人與人的疏離卻更深。 不過若能深入瞭解,導演呈現的隱喻的真正力道,其實不在於語言的隔闔,因為溝通的不順並不是來自語言,而是「心」的境態。導演所用這四組人,代表因有高傲心想築通天巨塔,而被驅散到地球各地的人的後代。語言不同是處罰,但是這些人如今因為溝通所產生的恐懼痛苦,仍然還是源自於人類祖先就有的「傲慢心」。 傲慢與執著自我,使溝通成為困難。若要順利溝通,傾聽對方,是最主要的一步。 而要真正地傾聽,就必須先把自我的執著及心的傲慢,折服下來,才有可能。《火線交錯》中受文化衝突和語言距離所分隔這四組人,從成人、青少年到小孩都因為「傲慢與執著」,而有孤獨和悲傷的命運。在幾天之內,他們面臨著深刻的失落感──失落在沙漠裡、失落在整個世界、失落了自己。 然而,也隨著他們被迫來到困惑和恐懼的最邊緣,他們也來到了彼此關係和愛的最深處,知惠子與父親在東京陽台的攜手、理查與蘇珊在摩洛哥陌生絕境的相擁、阿米莉亞當日遣返墨西哥後與兒子相擁、兒童神槍手尤塞夫在警察的圍捕中,最後摔爛獵槍舉手投降,是因為他失去了兄長,他不願意再因此失去父親。導演在片中透露著家庭是所有人最終的慰藉之處的訊息。 由一把槍來深觀 存在,是一種不斷的流轉,仔細看事物的「來源」及「去處」深觀,能使我們從世俗的瑣碎中脫離出來,看到全局。導演藉著一把獵槍的引導,簡潔地讓我們可以看到這個世間人的生命狀態。 一個父親買了一把獵槍,為了讓幫忙牧羊的兄弟可以趕走土狼。後來,這把獵槍在這對摩洛哥兩兄弟的手中所射出的子彈,射中了凱特布蘭琪,而她與布萊德彼特的另外兩個小孩,就是阿米莉亞在片中所照顧的兩個小孩。然而獵槍與子彈的最初來處呢?從役所廣司的日本東京豪宅客廳牆上,一張他到摩洛哥狩獵的照片,我們找到了答案。 原來片中所展開的每一件事,都是由一個如此單純的動作所引發,日本觀光客留在摩洛哥的一支獵槍,隨著這把槍的轉移,竟反射出一連串的個人、和全球的交互影響。我們不但從中看到在這複雜網絡中的因果關係,也震驚地明白: 我們每一個人從來不是單獨存在,沒有一個事件是單一因果。 以狩獵為娛樂的日本人,他的家庭遭受妻自殺以及無法與女兒溝通的痛苦。因為一把獵槍輾轉來到手中,純樸的牧羊人無意間讓次子尤塞夫成殺人兇手,而尤塞夫的逞強與說謊,加上偷看姊姊脫衣等不良的行為,因果循環累積更使他在遭受警方追捕時,讓長兄失去生命。而這把槍的子彈射進不願打開心房的蘇珊身上,她與先生理查的情緒圍城把另兩個兒女圍在城外,使管家無法請假返鄉,更使他們的兩個小孩經歷幾近夢魘的墨西哥之旅。 人們通常只注意骨牌效應最後的那整個倒塌的情形,如同文章起頭,「能從一根火柴看到森林嗎?」火柴的小木枝,原來是來自一塊木頭,木頭來自一棵樹木,而樹木來自於森林。一切事件,若不斷地去參話頭,去省思事物的緣起,就會發現一切都源於一個單一念頭。 電影做為心靈糧食的媒體功能已在新世代漸顯。近期的電影像《心靈角落》、《靈魂的重量》、《天人交戰》、《衝擊效應》以及《火線交錯》,甚至《蘿拉快跑》,這些導演除了在演繹因果現象外,都在揭示著一個真理:「每一個人的存在,都是彼此息息相關的」。 一個小小的念頭,累積成一個宇宙。每一個幽微的變化,都如骨牌效應般,帶來不可思議的轉變。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8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