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偉禎 這是個影像作品氾濫的時代,近年來,從個人角度來看,感動人的電影作品似乎益發地少了。也許是因為影像機器愈來愈容易上手,讓愈來愈多的作品出現,但隨著機器的輕便,或是特效及技術更方便運用,創作的心智似乎反而更為退化,離心愈遠。 對工具的欲望愈多,功能需求愈多,多功能按鈕的工具開發出來,卻讓人愈對外攀緣,變成愈無法主宰自己的生命。 懂山林大自然的人,一把開山刀、一把鹽,即可在山中生活。當工具簡單,人往內心走去;單純的心念,讓人看得更遠。 紀錄片,另類的生命紀錄 雖然近年電影、戲劇夢工場(例如好萊塢)生產的作品,大都讓人失望,紀錄片卻風起雲湧,拋開人的無明、情欲糾葛,深入去探索大自然風貌,反而開發出無盡感動人的作品。 1998年的法國紀錄片《小宇宙》,全片無一句對白,只有開場介紹影片拍攝地點,沒有如「動物頻道」那般旁白告知科學知識,其它全由花費十四年拍竣的畫面,與布魯諾寇萊譜寫的音樂,單純帶領我們進入「至大無內」的沼澤世界。蜘蛛、蚊子、螞蟻和滾糞蟲,蜻蜓、青蛙、馬陸和獨角仙,各個生命體均蘊藏無邊生之啟示。 2004年的《企鵝寶貝》嘗試用最詩化的文字,轉化觀眾的窺奇心態,將南極冰原生態的酷寒艱困,將企鵝千里橫渡極地到棲息地繁衍求生,化成無盡的生存詩篇;用最浪漫的文字,堆疊生存的悲喜哀樂,以及對抗酷刑般氣候及天敵的勇氣。 2007年,有了《白色大地》(La Planete blanche)。全片無一點電腦特效,完全以十六厘米電影膠卷拍攝北極風光,帶點說明性的旁白,點綴在北極的白色大地上,是有史以來第一部以「北極大地」為主角的影片。影片中,隨著四季的變化,導演記錄在北極這塊幾無人煙的土地上,各種神秘動物面貌及生活方式。除了北極熊、海豹、狐狸等,還有許多從來沒見過的奇特動物。 導演泰耶西皮安塔尼達(Thierry Piantanida),因為地球溫室效應的現象,在這幾年間多次跟隨赴極地研究溫室效應的科學家出入極地,因為親眼目睹巨大的冰川於眼前崩毀、冰層消溶的衝擊後,深深感到北極壯麗風光與生物多樣性,有多麼迫切地需要影像的記錄與保存。就這樣,耗時四年,花費近六百萬歐元(近三億台幣),成就了這樣一部獨特的電影。 想像著製片人與導演將剛寫好的企畫案,送到投資者面前,發生在兩造之間的對話;那肯定是超越一般電影工業已被制約的慣性,揚棄媚俗求利,單純為保存北極影像而做紀錄的美妙心智之交流。 尊重自然的攝影 北極是個不折不扣的白色世界,總面積有二千一百萬平方公里,約是五百八十個台灣那麼大!在冬天,厚厚的冰層封閉了北冰洋,形成冰層陸地,形成地球上唯一的「白色大地」。然而寒天冰雪並沒有減少白色大地的生命活動,反之熱鬧非凡!各類的海豹、鯨魚與上百萬的馴鹿、麝香牛、北極熊等等,與當地居民和平共處於這個白色世界已有上萬年之久。 過去電視紀錄片對於北極的描寫,多半從環保議題的觀點切入,或關心瀕臨絕種生物的紀錄。但是本片的導演及製作團隊卻反其道而行,導演讓攝影機引導我們的好奇及良知,進入到零下五十度,時速超過一百公里的寒風裡,讓動物的生存智慧、大地的驚人風貌、撼動人類的無知、讓人在感動之餘產生關心。 他們搭乘熱氣球,避免直昇機氣流與噪音打攪了寧靜,緩緩飛過冰河與海水,捕捉無法言喻的壯麗風光。超凡脫俗的冰山,矗立於冰海之上,切割了寶藍淨透的天空,靜默於風速一百公里的天地間。當捕捉到極光(地球磁極與太空來的微粒子相互影響後形成的發光現象)時,導演說,那是神靈在天空中的舞蹈。山川的壯麗,讓人感歎鬼斧神工,大自然的力量更在在讓人驚醒於人類之渺小及無明。 至於這塊白色大地上的生物,因為北極的環境與人類一般所生存的世界,有著天壤般的差別,因此所有的生物,不僅狩獵、可供生命繁衍與撫育的時間都極為有限。在這樣艱困的自然條件下,動物們為了生存,只能竭力與自然搏鬥。小海豹只有三個星期的時間,跟著媽媽學習游泳潛水,花三星期認識冰雪,然後便獨自到冰洋中生活。 在嚴寒氣候裡,攝影團隊集體在岩壁上站崗等候,只為了捕捉企鵝守護蛋寶寶。他們也用先進的針孔攝影機,深入洞穴記錄北極熊媽媽在冬眠時,如何生下兩隻可愛小北極熊,並照料他們,讓他們吸吮奶水,安靜入眠。然後,經過一百天不吃不動的冬眠,當他們從洞中出來,開始與白色大地上與母親嬉戲,母子之間的感情,更充盈天地之間,並開始學習遠古以來就存在的為生存而獵食的遊戲。 他們也捕捉在極地的極美與荒誕、優雅與暴力,為生存獵食的鬥智。神秘的獨角鯨集體出現,展演著水上芭蕾;怪誕無比的冠海豹,在海面上玩起無厘頭的捉迷藏遊戲;狐狸單點躍高,往下衝撞冰地,抓取洞穴獵物,甚至是小北極熊啃食獵物滿口血污……在無盡生與無盡死的綿密生態網中,大自然智慧的面貌,悠然展現。 啟發心靈的音樂 《白色大地》撼人之處,除了影像,還有絕佳的配樂。製片人找來五度獲得凱薩獎提名的布魯諾寇萊(Bruno Coulais)為本片擔任配樂,法國出品著名的紀錄片《小宇宙》、《喜馬拉雅》與《鵬程千萬里》等片的音樂都出自他手中。其他作品如《放牛班的春天》也是台灣觀眾所熟知的。 布魯諾寇萊在《白色大地》配樂中,溶入伊努族(愛斯基摩人)傳統音樂,除了使用族人的打擊樂器,並請魁北克歌手裘涵(Jorane)擔任人聲配唱。其聲樂之美,在於她百變音質的衝突性,當她如天籟之音將人的感知帶到全新靈性經驗的同時,又在充滿生命的莊嚴氛圍之間,呈現生死的暴烈本質;而溶冰的危機時刻,以及冰山聳立天地的孤獨,她的聲音也飽涵孤寂與悲壯情感,她的歌聲給了「白色大地」無限的深度與臨場感,引導著觀眾進入北極影音合一之境。 布魯諾寇萊並邀來上百人管弦樂團描繪出北極風光,並為每一種動物譜下專屬的主題音樂。甚至找來西藏的音樂家演奏傳統音樂,以搭配影像,給予影片獨特的宗教性氛圍。他又同時請來愛斯基摩民族風歌手伊麗莎珮.伊薩克(Elisaple Isaac)擔任部分的吟唱工作,並參與幕後的音樂創作。 伊薩克是加拿大知名環保代言人,一直致力於將傳統的北國民謠注入搖滾與現代的新生命。她甚至找來打鼓的壯漢和教堂裡的三個女孩來配唱,電影中搞怪的「冠海豹」浮出水面的聲音就是這三個女孩的得意作品。其大膽絕妙,值得放開胸懷欣賞。 生之境 《白色大地》影片結尾最是撼動人心。從熱氣球由高空往下俯拍,脆弱浮冰間,是一隻掙扎的北極熊。牠竭力想找到可撐起體重的冰地,卻因為浮冰太小每每失去平衡翻覆入海。終於在可能溺斃前,奮力游到堅硬的冰地岸邊。一上岸,牠如逃命般奔跑。攝影機跟拍牠,直到牠如一個小黑點,隱入白色大地之中。 這是比說教更令人警醒的當頭棒喝。《白色大地》可以說是動物版的《不願面對的真相》,沒有名人(美國前副總統高爾)的動人演說,以及嚴密的科學數據佐證,《白色大地》讓我們單純因為看到極地生命的美與艱困,產生無邊的關心,而激發同體大悲之心。因為人類文明,應說是無明,製造的廢氣讓地球過度溫暖,溶化了北極的冰原,讓在冰地間浮游獵食的北極熊,因為冰塊縮小,必須游更遠的距離才能抵岸獵食,終因體力不濟而溺斃。 人類該如何才能停止私心,掠奪應是所有生命共享的地球資源?有心人辯解,世間應如《心經》所示:「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顯然是有一平衡機制在運作,何須擔心地球暖化?以修行角度觀之,此領悟是可拿來掃除多慮的煩惱心,卻萬不可是怠惰或滿其私欲的藉口,何況以至大宇宙觀之,地球從無盡劫以來,早已多次生滅,其不生不滅的平衡,當是不可見、不可知的非物質機制在運作。面對必然成住壞滅的循環,正視智慧與慈悲的訓練,才是重點。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8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