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單德興 至於遍布歐洲數以千計的集中營裡,拘禁了數以百萬計的人,其中主要是猶太人,其他還有俄國戰俘、波蘭人、吉卜賽人、政治犯、同性戀等。他們都受到非人的待遇,幸運者被迫做苦役,不幸者遭到處死。為了迅速處決為數眾多的猶太人,納粹特別設計出狀似淋浴室的瓦斯室,以便一次毒死大批人,罹難者遺留下的成堆的頭髮和鞋子,見證了殘殺規模之大。參觀者想到自己置身的正是當年載運猶太人前往奧許維茲(Auschwitz)集中營的車廂,而現場展示的每一雙鞋子都是一條人命,真是不寒而慄。(注2) 艾森豪將軍的見證 下一個樓層「完結篇」展示的是1945年盟軍戰勝之後,解放了集中營裡的猶太人,將納粹黨羽和幫兇繩之以法,伸張正義,也呈現了大屠殺倖存者後來前往歐美和以色列展開新生的情形。 盟軍抵達集中營時,看到的是骨瘦如柴的倖存者,以及眾屍堆積的殺戮現場,悽慘的景況令人難以置信。親臨現場的盟軍統帥艾森豪將軍說:「我所見到的事筆墨難以形容。……有關飢餓、殘酷和獸性的視覺證據和文字見證令人無法承受。……我是有意前往的,目的在於萬一將來有人指責這些斷言只不過是『宣傳』時,我能提出第一手的證據。」底下簽署的是「1945年4月15日於奧朱孚[Ohrdruf勞役營]」。這段話似乎預示了當今有些喪心病狂之徒宣稱猶太人大屠殺從未發生。 戰後的審判中以紐倫堡大審最有名,甚至拍攝成電影。在面對如此空前浩劫時,不禁令人省思:為什麼納粹黨羽可以既愛家庭、欣賞藝術,卻又冷血地執行殺人任務?為什麼眾多個人和國家選擇袖手旁觀?又為什麼有人甘冒生命危險來搭救被追捕的猶太人?這些在在讓人體認到人性的複雜,人之為善與為惡的潛能,以及面對殘暴殺戮時各人的抉擇以及隨之而來的後果與責任。 除了在三個樓層依序參觀之外,在經過一處通道時,赫然發現自己置身於「面孔之塔」(Tower of Faces),三層樓高的牆上布滿了一千三百多張裝框的人面照。這些照片拍攝於1920、1930年代立陶宛的一個小鎮,鎮上三千五百多名猶太人在1941年9月被納粹死亡部隊在兩天內殺害了九成之多。 由於常設展的內容和圖片十分驚悚,所以限制未滿十一歲的人入場,不過八到十一歲的學童可於一樓的見證廳(Hall of Witness)參觀展出的「記得小孩:丹尼爾的故事」(Remember the Children: Daniel’s Story)。這是透過八歲男孩的眼光,來看他和家人原先的美滿生活,在納粹統治下所經歷的苦難,以及父母與姐姐最後喪生於集中營的悲慘遭遇。 死者與生者 在看了這麼多的人間悲劇之後,每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這時可到緊鄰常設展出口之外的紀念廳(Hall of Remembrance)舒緩片刻,六角形大廳中的永恆火焰是1993年4月博物館開放時由柯林頓總統和倖存者維瑟爾所點燃。參訪者可以在此沉思,或點上一根臘燭以紀念死者,我也點上一根臘燭來告慰亡魂。 至於地下室的兒童瓷磚牆(Children’s Tile Wall)則是由美國各地學童彩繪的三千多塊瓷磚組成,用以紀念被屠殺的一百五十萬猶太小孩。這裡是全館唯一允許拍照的地方。大門內側的禮品店擺出許多有關大屠殺的書籍、影片、卡片和紀念品,除了提醒世人不要忘記這些罪行之外,也積極傳播和平與希望的訊息。 一路走來,我的心緒隨著這些人神共憤的滔天罪行而起伏,凜慄於人性的邪惡與殘酷,直到常設展結尾的小劇場,看到名為〈證詞〉(“Testimony”)的倖存者紀錄片中最讓我感動的片段,心情才稍稍恢復。影片中的倖存者說,集中營裡有位猶太人即使命在旦夕依然真誠祈禱,感恩上帝,旁人非常不解與不服,問他說都已經處在這種情況下了,還能如何感恩?他回答說:「我感恩上帝沒有讓我們像周遭的兇手那樣。」就是這種信心,讓人在看似絕望的處境中依然維持著平和與莊嚴。 整座紀念博物館的精心設計,達到了維瑟爾所揭櫫的目標:「為了死者與生者,我們必須見證。」(“For the dead and the living, we must bear witness”)他在接受訪問時提到,剛開始建館時有人問他如何用一句話來形容,他想出了「死者與生者」這個「咒語」(“mantra”),因為死者往矣,固然要追思、紀念,但也不宜局限於過去,而忽略對生者應有的照顧,因為「生者需要我們的記憶,生者需要我們的承擔,生者需要我們的慈悲與指引。」進一步說,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為了未來者,我們更必須見證,才不致歷史重演(“Never again!”)! 注2:當年十五歲的維瑟爾與家人都被送到奧許維茲集中營,面對了日常生活中的驚恐與哀痛,家人的死亡,宗教信仰的動搖……倖存的他將這段痛徹心扉的回憶寫成了《夜》(Night),於1958年出版,已被翻譯成三十多種語文(中文版由陳蓁美翻譯,2006年出版)。歷經納粹集中營苦難的維瑟爾,畢生致力於和平與公義,於1986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卡特總統於1980年10月成立美國猶太人大屠殺紀念館諮議會(the United States Holocaust Memorial Council)時,即由維瑟爾擔任首任主席,為籌劃此紀念博物館竭盡心力。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28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