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惠敏

第一眼看到張寶方，秀麗的臉龐、和善的態度，自然散發一股溫暖、安定的氣質，可以想見她在醫院當義工時，病患與家屬也能感受到她真誠的關懷。而這也唯有自己曾經歷過愛別離的痛，才能真正用同理心來關懷人。

失去雙親，生命的陷落

外人眼中家庭美滿、生活優渥的張寶方，在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就遭逢雙親三個月內相繼過世的悲痛。二十年前，張寶方的母親罹患肺癌半年後往生，當她還陷在悲傷情緒的同時，罹患高血壓的父親竟中風了，這次她還來不及為父親做些什麼，父親就走了。回憶這段經過，張寶方眼眶泛紅，難掩心中的自責與遺憾。

生命如此無常，父母往生後，張寶方卻懷孕了，那是她的母親生前最掛念的事之一，死亡與新生同時發生，但她自覺身心一片混亂，無從感受新生命的喜悅，「我感到好悲傷、好無助！第一次深刻感受什麼是苦。」張寶方說，那段日子，她的生命陷入黑暗，內心的苦痛無法言喻。

失去至親的痛，以及對生命無常的無助感，讓張寶方的心「破」了一個大洞，她試圖用「血拼」來填補破洞，「當時的我像『購物狂魔』，瘋狂已不足形容，所以加了個『魔』字！」爽朗的笑聲毫不掩飾過去那段因悲傷而失序的生活。

臨終關懷，生命的曙光

可是也因為父母親的死亡示現，讓她對生命產生疑惑，加上看到病患家屬對醫療體系、臨終照顧的無助，促使她開始積極接觸生命教育，學習安寧照護與臨終關懷，並加入台中榮民總醫院的志工隊；也因為上課的關係，認識了蓮花基金會董事長陳榮基，陳榮基看她對臨終關懷很用心，邀請她擔任基金會董事，鼓勵她以同理心去協助需要幫助的病患與家屬。

此時，她才感受到心一點一點地被填補了，雖然裂口還在，但她已不再尋求外在的物質來填補，而是開始正視自己的心，去學習死亡教導的人生課題。

經常進出病房關懷病患，張寶方時時經歷著「老、病、死」的交錯上演，但這生命實相卻是人們最不樂見，也抗拒接受的。「我從被關懷者的身上學到很多，無論是病患或家屬都在示現著佛法。」

有一次，她在病房中關懷一位重症病患，那是一位法鼓山的信眾，這位師姊自知來日無多，把握生命最後階段，跟著念佛機一字、一字清楚地念著「阿彌陀佛」，師姊對死亡的坦然、對往生西方的信心，讓她深刻感受到，即使躺在病床上，即將死亡的人，都是度人的菩薩。

問她常常穿梭於醫院病房、太平間，難道家人與親友不會有異議嗎？「我告訴他們一回生二回熟，每個人都會面臨死亡這一天，所以沒什麼好害怕。」她說，心中有正念，就不會有任何忌諱，就連過年期間，她也照樣在醫院關懷、進出太平間助念，而家人受她影響，也習以為常了。

垂死之家，生命的實相

除了致力於國內的臨終關懷，張寶方也曾到印度阿爾各答的垂死之家服務。她被分配照顧具高度傳染性的重症者，在那裡，她彷彿見到《地藏經》中描述的情景示現，帶給她極度的震撼。

張寶方說，住進垂死之家的人，都是來日不多的重症者，加上因病導致形體變形，兩眼空洞，或因不堪病痛發出哀嚎……，猶如《地藏經》所說：「若廣說地獄罪報等事，一一獄中，更有百千種苦楚，何況多獄。」她形容在垂死之家的那些日子：「我經歷的每一幕真的很像《地藏經》的動畫版，是那樣的寫實。」也深深體會到佛陀為何說老、病、死是人生的三個老師，教導人們看清世間的真相，告訴人們生起出離心，趣向解脫。

在垂死之家服務的經驗，也讓張寶方覺察到「我執」的堅固。她說，在台灣當義工從來沒有面臨死亡的危機，但照顧那位具高度傳染性的重症者，她觀照到「自保」與「利他」在心中拉扯。雖然每天照顧病人，但時時處於不小心也會感染致死的威脅，她看見仍有個「我」在害怕死亡，她以此警惕自己，也提醒自己更直視死亡。

從一次次的關懷中，張寶方也預習著自己臨終的到來。「我連遺照都挑好了，我跟女兒說，就用她在太平間拍的一張照片。」張寶方展示自己「未來的遺照」，態度是那樣從容。

設太平間，菩薩上一課

張寶方說，雖然自小就接觸佛教，但她戲稱自己很「叛逆」，「佛法強調信、願、行，對我來說卻是願、行、信。」她解釋，自己一向理性，認為發願是對自己的承諾，所以會採取行動完成，與信不信仰沒有多大的關係。但在她規畫成立台中榮總太平間時，佛菩薩給她上了一課，讓她生起「信」心。

張寶方說，她在籌備太平間的過程一直不順利，每每自問全心全力付出，為何總是不順利，甚至還差一點出車禍。有天她忍不住在家中佛堂哭著對菩薩說：「我發願成就太平間，是要利益大眾，為何因緣總是不具足？不是說『有願就有力』嗎？」她笑稱自己當時是「哭給菩薩看」，其實同時也在向菩薩懺悔自己的信心不足，才讓好事一直多磨。

就在張寶方懺悔不久後，「助力」出現了。院方派來一位新主管，恰巧是她母親的舊識，使得接下來的工程進行得很順利！「當太平間成立後，那位長輩就被派到國外擔任大使了，我不得不相信，那是菩薩送來成就這件事的！」箇中的滋味，讓張寶方領略到：「雖然事在人為，但因緣具足也十分重要。」

圓一個願，生命的價值

從事生命教育與臨終關懷十八年，張寶方一直很景仰聖嚴法師，「參加聖嚴法師的圓寂佛事，我震懾於師父對死亡的從容，還有以身示範的生命教育。」後來法師的摯友天主教單國璽樞機主教到台中榮總就醫，她向樞機主教請教：「您的好朋友聖嚴法師走了，您不會感到悲傷嗎？」主教平靜地說：「將來我們會在天堂見面的！」讓她見識到大宗教師對死亡不憂不懼，生命是真正的自由。

參加聖嚴法師佛事時，張寶方也發願學習法師的精神，哪裡需要她，一定盡心盡力。同年，她參加法鼓山舉辦的第一屆自我超越禪修營，當她看到法師的開示影片，勸請大家共同建設法鼓大學，當下表明自己要圓滿榮譽董事，「那時方丈和尚果東法師再三問我，是感性還是理性？要不要回去考慮一下？」張寶方笑說，自己當時直覺那是該做的事，「我只是跨越1與0之間七個數字的距離，這個距離不近卻也不遠。」她說自己從中又學到了一課，讓金錢發揮它最大的效用，那是購物無法比擬的快樂。

現在的張寶方，把奉獻的步伐邁得更寬，除了持續在醫院當義工、擔任生命教育講師，也到許多受災現場協助救災與關懷，她說自己現在更能體會聖嚴法師所說的「忙人時間最多」，而她也發願以法師為學習典範，哪裡需要她，就到哪裡去。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33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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