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文／邱常梵 裸身泡在露天風呂（溫泉）裡，雙手在水中緩緩擺動，水波輕柔擁抱著肌膚，眼光穿越迷濛升騰的煙霧，池畔高牆外是一片廣闊的雪原，再遠處是樹梢積滿雪的白色森林，雪花紛飛，白日大多數遊客都滑雪去了，只有我一個人悠然獨享冰與火的和融。 2012年的農曆年假期，和先生文河及大兒子到日本北海道占冠（Tomamu）、留壽都（Rusutsu）兩個雪場滑雪，距上回來北海道已過了四年，記憶猶新，那年和文河前往著名的二世古（Niseko）滑雪場，才滑兩天，文河就被人從後面撞倒，膝蓋嚴重受傷，最後坐著輪椅被我推回臺北。 那是我初次意識到滑雪的危險性，技術再好也防範不了別人從後面撞擊，何況我的技術普通，從此我對滑雪敬而遠之，文河反倒愈挫愈勇，樂此不疲，還把熱愛戶外活動的兒子也拉下海，父子切磋，同享雪上飛的樂趣。 泡湯滑雪好愜意 我們從臺灣直飛札幌，札幌是北海道首府，日本第五大城市，由於在1972年時舉辦冬季奧運而聞名於世，今日仍以拉麵、啤酒和每年冬季舉辦的雪祭，吸引世界各地遊客。 以札幌為中心，占冠、留壽都兩個雪埸距離都不遠，大約二小時車程。它們都是北海道數一數二的大型滑雪度假村，設施多元，標榜一年四季都適合全家人前往渡假。尤其是占冠，有一個享譽國際的室内人造海浪游泳池，長80公尺、寬30公尺，四季如春，不巧地，我們到時正在整修，暫停使用。 在占冠住宿於淘兒飯店（The Tower），是渡假村內最明顯的地標，兩棟三十六層摩天高樓朝天空伸展。從住宿的二十六樓房間往下俯瞰，整個渡假村山林圍繞，環境自然，據說腹地廣達一千公頃，約有臺北大安森林公園的四十倍大！ 父子倆暢快雪上飛時，我除了前往泡湯、雪地散步、拍攝雪景外，幾乎都窩在溫暖的室內看書、寫稿，傍晚等父子倆歸航後，先陪同前往泡湯消除疲勞，然後穿著寬鬆的日式和服，共享自助式晚餐，很是愜意。 其中一天，三人同搭纜車直上高級雪道頂峰，我留下欣賞雪景，父子兩人蓄勢待發往下滑，我為他們拍照留念，從觀景窗望出去，父子倆意氣風發，我微微發楞，想想有點不可思議，生長在沒有雪場的副熱帶臺灣，二人竟然因緣具足能在冰天雪地的北國滑雪，而且滑得上手，樂在其中，尤其先生年近六十，體能、技術卻完全不輸年輕人，每年冬天和所參加的北京業餘滑雪隊前往美國、加拿大滑雪，隊友都對他讚不絕口，這真是莫大的福報啊！我心中萌生一股淡淡卻紮實的幸福感。 溫泉和泡湯是日本旅遊文化最重要的一部分，短短十天旅程，我們每天都在享受溫泉泡湯，期間還特別前往著名的溫泉勝地登別遊覽，登別位在森林環繞的山谷中，有十一種不同的溫泉，被視為是全日本最優良、效果最佳的溫泉。 住宿在當地最古老、創設於1858年的飯店「第一瀧本館」，離不遠就是著名景觀「地獄谷」。飯店舊館旁擴建了許多棟現代建築，腹地廣闊，設施豐富，據統計共有大、小三十五個風呂，來自七個泉源，各有不同的成分、療效。不僅溫度高低有別，還有不同的水流、水柱、噴水器、按摩浴池、蒸氣室等，有多樣化的選擇。 不期而遇的霧淞 參觀過景觀壯麗的地獄谷後，沿著積雪山徑蜿蜒走進原始森林中，輾轉抵達「大正地獄谷」，是個面積不大的硫磺池，熱氣迷漫中，意外看到池畔往硫磺池上空伸展的樹枝，邊緣竟然薄薄覆蓋著一層晶瑩剔透的結晶，我和兒子驚呼：「啊！這不就是我們在松花江畔沒拍到的霧淞嗎？」 幾年前的冬季，我和兒子及其女友三人自助行，前往東北著名的「雪鄉」，再轉往吉林，想觀賞與黃山雲海、泰山日出、錢江潮湧並稱為中國四大自然奇觀的「吉林霧淞」，因為搭夜車，抵達時天還未亮，我們揹著大背包，沿著松花江畔找旅館，夜色加霧氣，一片灰濛幽暗中，依稀看到臨江樹木掛滿「霧淞」，三人有點興奮，但實在是又冷又累，決定先找旅館休息，天亮再來欣賞與拍照。等找到旅館，睡了回籠覺重回松花江畔，霧淞居然全消失得無影無踪，清晨難道是做夢？還是眼花看錯了？三人面面相覷，錯失良機，懊惱之餘，互相安慰還要待三天，霧淞應該會再出現吧！ 結果霧淞再沒出現。 霧淞是霧和水氣遇冷凝結而形成的奇異景觀，雪季時，松花江上游的豐滿發電廠大壩，水速快、水溫高，在吉林市及下游一帶形成一段不結凍的江面，當氣溫降至攝氏零下一、二十度時，由於冷熱溫差大，江面熱氣冉冉上升，遇冷凝結在沿岸冰冷的樹枝表面，形成一層晶瑩的白色結晶，宛如瓊枝玉樹。這種景象在氣象學上稱為「霧淞」，一般人則叫它「樹掛」。 大正地獄谷霧淞形成的原因應該和吉林霧淞差不多吧，當初對霧淞滿懷期待，卻抱憾而歸，今日連想都沒想到，卻意外與霧淞再度相遇。人生，就是因為「無常」，沒有什麼東西是恆常不變的，才有可能在流轉變化中，出現種種驚喜啊！ 寧靜禪意「水教堂」 連續泡了幾天溫泉，我最喜歡的是露天風呂，每當推開厚重隔門跨出戶外，瞬間冰冷的空氣潮湧而來，竄入裸身的每一顆細胞內，在打哆嗦的同時迅速蹲進水中，讓溫泉淹沒身體，宛如楊貴妃入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仰頭往後斜靠池邊，臉部裸露在冰冷空氣中，往上仰望是藍天，天地間安靜祥和，整個人放鬆，宛如進入一種夢境，滿溢放縱的自由氛圍，一會後，身體過熱了，起身坐在池邊隨冷空氣降溫，直到寒意升起，才重回溫泉懷抱。 夜晚對著滿天星斗泡露天風呂，更是讓人讚歎，風從不遠處森林吹過，林木淺吟低唱，深吸一口氣，可以聞到白色雪原散發的淡淡夜香。 泡湯時感受到的鬆軟平和安定感，很像身處教堂、寺廟的感覺，說到教堂，在占冠就有一間由著名建築大師安藤忠雄設計的「水教堂」，舉世聞名，據說每年有超過四百對新人在此舉行婚禮。 隱密性十足的「水教堂」位於Alpha Resort後方，從外面看不到，必須進入旅館，搭乘電梯下樓，出到後方庭園，順著林間小徑蜿蜒，隱約可見前方有座建築物，但即使已走到建築物外牆邊，仍看不出教堂的整體模樣。 我們前往時是夜晚，從入口進入，拾階迂迴而上，兩側是光滑素淨的混凝土牆，一個轉彎，忽然看到透明玻璃窗外聳立於雪地上的一大片枯樹林，以打光照明，在四周夜幕陪襯下散發一股魅惑，再一轉彎，進入教堂正廳。 正廳不大，除了靠牆一臺琴、幾排長條木椅及前方木桌上擺設鮮花外，四周牆面及天花板空白素淨，顛覆了一般人對教堂的印象。正面向外是一整片巨大落地的玻璃牆窗，牆窗上有道黑色的十字框架，窗外，就是剛剛在轉彎處看到的那片枯樹林，依傍著已結冰的水池。 這素雅的極簡風格，散發出一股靜謐、沉穩的力量。 據說夏季時，深淺濃淡的綠會在水池倒映出油畫般的色彩，幻化純美。 我不禁瞇著眼，想像夏季到來時，身在池畔，四周景物倒映水中，天光雲影、山風流動，一片寧靜禪意。 「白色世界」如夢幻 眼前雖然天寒地凍，但對來自副熱帶的我們，還是散發著強大的白色吸引力。住在雪場時，有天我走過連接旅館與餐廳之間的透明通道，室外正在飄雪，雪花落到玻璃窗上，受山風吹揚，結成美麗的冰雪圖案，有些像變形的草履蟲，有些像邊緣不規則的細羽毛，有些像琳琅滿目的小花，我看呆了，站立不動。 是冰雪花脫俗的美震撼了我，也引我沉思，我伸出手，隔著窗觸摸著冰雪花，眼前美麗的它們是如此地真實，但只要太陽一大，就會化為水，消溶不見。早上做早課才念誦到〈十幻喻〉，那是佛經裡用來說明世間事物皆虛幻、無我特質的十種比喻，包括幻術、陽焰、夢、影像、尋香城、空谷回響、水月、水泡、光影、幻化，眼前的冰雪花，也可以做為一種幻喻吧！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365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