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文／曾偉禎 很久沒有這樣的經驗了，原是一部黑暗的電影，卻如此激發反省力。 《告白》的第一層故事是老師對學生的復仇，但隨著劇情慢慢推演，第二層揭開的是種種惡意背面，因為被棄、被背叛所產生的深深寂寞，第三層是深深的寂寞竟轉成對他人、對自己的惡意傷害。 如果冷漠是所有惡之緣，而冷漠之緣又是什麼？是自私，是關在厚繭似的自我之中，見不到因果之力，終究會穿過重重時空，如箭般射向必然的「後果」。 告白的連鎖效應 《告白》是改編自湊佳苗於2008年出版的同名暢銷小說，並被改編成漫畫，導演中島哲也以偏冷的調性，敘說關於一位女教師對學生的報復，在這個脫出教育「常理」，讓人乍看是充滿負面力量的影片，導演以卓越的剪接觀念，將六位人物的告白穿插其間，把令人驚異的真相，一層一層剝開。每一則羅生門式的告白，是真相必要的拼圖，也是劇情推展的要件，最後開展出令人瞠目結舌的結局。 某學期的結業式當天，也是牛奶日，教室裡三十七個十三歲學生各自喝牛奶、聊天、吵鬧，完全無視於老師的存在。由松隆子飾演的森口老師也毫不在乎學生的吵鬧，以低沉的聲音發表離職前的教學感言，並把主題定為：「命是什麼？」隨著冷靜的言談，她轉進揭露自己三歲女兒的死亡，並不是大家認為的失足溺斃意外，而是被班上同學加以殺害！此冗長卻驚人的「告白」，揭開電影的序幕，把原以為是一般追查兇手故事，逆轉拋向一個令人驚人動魄的劇情軌道。 當森口老師繼續以推理口吻，講出她所調查的細節，推查出女兒溺斃泳池的真相，全班已知是哪兩人而震驚到一片沉默。她不申請警方重新調查，是因日本少年法的保護，少年不可能被定罪懲罰。她進一步表示復仇計畫已完成了第一步，她把帶有愛滋病毒的血，放入那兩個同學的牛奶中，三個月內就會知道會不會帶原，而潛伏期有十年。姑不論是真是假，這一番話已在學生們心中種下了恐懼的因子。放假開始，到下學期開學換了新老師，一波波震盪事件搗亂了眾人的心智，摧毀了許多幸福，令人毛骨悚然的驚懼效應，也傳染到銀幕外觀眾的心底。 霸凌與寒蟬效應 劇情接著是不同主角的告白，功課頂尖卻沉默的修哉，原來是個單親孩子。在電子物理學家的母親離家追求自己的學術理想後，修哉在孤獨寂寞中，開始自學電理，並架設網路告知如何運用自創的電氣用品殘殺貓狗等動物。而單純瘦小的直樹，因被鄙視與自我否定後，竟轉成強大的憤怒，做出殺人的舉止。漂亮沉靜的女班長，冷眼看待一切，最後卻被發現，她原來是網路上化名露希娜，以調製各種毒藥毒害家人的惡女。 片中描述國中生的霸凌問題，以及教室秩序崩潰的情況，令人怵目心驚，而接任的代課老師，在沒有同學告知上學期所發生的實情下，他的熱情與正直竟顯得幼稚不堪。在霸凌問題與教師動輒被學生陷害誣告所導致的寒蟬效應，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如巨牆牢不可破。 然而，片中傳遞出：「誰的內心不渴望溫暖的擁抱？」片中反社會的青少年們，表面是不怕被排擠、背叛，私下卻架設網站昭告天下，其實骨子裡希冀受關注，十分在乎別人的認同。而青少年容易衝動、同儕結黨、相互排擠、心靈脆弱，為了證明自我卻被激怒而做出料想不到的事，他們的心多麼需要被看見與引導！ 善，惡的終止 導演運用敘事結構的巧妙安排，森口老師破壞修哉原來想在畢業演講後，當場炸毀自己與全校的計畫，她透過電話表示已把炸彈放到修哉母親的研究室，所以當修哉按下手機按鈕引爆，可能是修哉母親死亡。在修哉的眼中，導演接著剪接一段超現實夢境風格的爆炸畫面，然後是母親的淚水…… 森口老師面對痛苦痛哭的修哉，要他從今以後「重生」，觀眾可能以為炸彈並沒有引爆，然而，最後一幕森口老師卻又道出一句：「開玩笑的。」顛覆觀眾所期待的溫情收尾。 到底，修哉母親死了嗎？森口老師是不是好人？只有經過最痛，才能痛改前非？影片是一個老師用盡心機，想拯救一個靈魂？但劇情安排卻又賠上二到三條人命？看完電影仍是迷惑。當森口老師得知修哉不過是一個得不到母親的愛，才會做出種種壞事的小孩，她的痛哭透露了她唾棄自己精心策畫的復仇行為？更大的疑問是，煉獄之行是救贖靈魂的必經之路嗎？ 惡意是一枝力量無比的魔杖，只要魔杖所指之處，必是人性荒原。一個惡念，繁衍成社會的大惡。古今所有事，都說明復仇的「惡念」，不是單純的1-1=0，而是1+1=2 並且隨著時間延展成等差級數4、8、16……甚至是可怕的等比級數……然而，善念也具有同樣力量。但如何在這些惡念環伺下產生第一個善念，以開始「惡的終止」？ 《告白》的教育指標性功能，第一層指明所有在霸凌下的受害人，日後可能成為加害人的惡性循環。第二層，也是最重要的部分，迷途的人性該如何轉向？答案是只要一點點溫情，多一點關懷，試著把所有負面意念轉為當下行善，那將是最重要的救贖。 冷漠所造作的惡果 本片所有惡的緣起，是三個女人。這三個為人母的女人，皆因內心欠缺溫情，造作了因果鍊上無數的惡果。 第一個是修哉的母親，一位優秀的電子物理學者，以嚴峻方式教子，卻無法抹去自我內心因婚後相夫教子所帶來的沮喪，最後選擇離去，卻給孩子帶來偏差的心理，他極盡一切力量，只為得到母親的認同與關愛。修哉母親沒有修補她離去後孩子的心靈，是來自她只專注於自己的冷漠。 第二個是直樹的母親，一個寵溺孩子的母親，她盡力扮演好母親的角色，把家打理得一塵不染，完美但易脆。一旦被拋出於幸福的常軌之外，就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第三個母親是森口老師，她的第一道傷痛來自她的愛人，眾人認為的優秀教師，也是暢銷書的作者，卻是愛滋病患者。森口痛恨他表裡不一，卻因已懷孕，仍將孩子生下來。之後，女兒愛美三歲死於學校泳池，造成她內心最大的空洞，也導致她對其他孩子的冷漠。這三個母親的冷漠所造成的業力，在片末都循環回到自己身上。 片末出現的晴空，是如此反諷。 本文摘錄自《人生雜誌330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