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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本論壇--母親節敢言

【人本論壇】

母親節敢言

◎史英

很久以前，我寫過〈教師節敢言〉，不用說，是得罪了不少的教師了。今年的五月，不冷不熱，天氣格外地宜人，又不願意去想什麼一週年的事，那就挑母親節再來勇敢一下，看得罪的人會不會更多一些。


首先要得罪的，恐怕就是所謂「普天下的母親」：如果我們願意誠實地面對普天下的生命， 那就不能不承認， 現在過著母親節的這些位母親們，其實遠遠擔不起「普天下」之名。就拿母親節那天某個餐廳裡鄰桌上發生的事情而言，情況就非常明顯：媳婦說，媽，您嚐嚐這個，這是他們這一家最有名的白斬雞；媽還來不及答話呢，孫子就問，這是母雞嗎？


這個時候，自然會有人出面解圍的：一個聲音說，你這個孩子，管那麼多幹嘛？公雞母雞都一樣好吃！但小孩哪有那麼容易打發，他說，可是媽媽說過，母親的偉大，就像母雞帶小雞一樣，老鷹來了的時候，會用翅膀保護，不怕自己受傷…


這一下，再也沒有人接話了。雖然說童言無忌，但童言如果揭示了太多的真理，人們是很難真正無忌的。真理就是：除了這桌上好幾位偉大的母親之外，還有一位偉大的母親的一部份，正躺在那個大盤子裡呢！


讀者諸君可能要抗議，說要講動物權的話，哪天不好講；好好的一個母親節，幹嘛讓母親去觸這個霉頭？然而，這完全是誤會了，我所講的，不，其實是那個孩子所問的，完全不是吃葷吃素的問題，而是關於母親；也不是關於把偉大的母親吃下肚的事情，而是，關於母愛。


母愛，確實是不限於人類才能有的；沒聽過慈烏夜啼，舐犢情深嗎？無論是飛禽還是走獸，也不分是胎生還是卵生，凡是不想一次生一大堆等著被大自然篩選的，好像都得靠著「母愛」才能延續其種類。所以，說到母愛的時候，無論衛道之士多麼地道貌岸然，都別想拿「之異於禽獸者」來教訓人。


那個著名的心理學實驗是這樣的︰在通道的彼端，放著受測者的「欲求之物」，分別是食物、異性和幼鼠；此端則是餓鼠、發情鼠和剛生產的母鼠。至於通道嘛，依照心理學家的慣技，當然是要通電的；這樣，當老鼠向目標奔去而受到電擊時，就不得不回頭。實驗的目的，是要測試食欲、性欲和「母愛欲」，哪一種更「百折不回」一些。


當然，把母愛當做一種欲望，和「食、色」並列，確實讓人覺得難堪；然而，正是這一點，是這個實驗的要義：在實驗開始之前，它已經向我們指明，熱切地想要哺育幼小，是一種本能的衝動，甚至在「鼠輩」身上都是可以見到的。


實驗的結果是，性欲最不堪一擊。這是大家都能猜到的，所謂飽暖思…現在竟然還要飽受電擊之苦，不如散散去了；反倒是母愛勝過食欲，人們也許想不到：大自然似乎早已做了決定，老傢伙餓上一頓飯，或者還有益健康呢，但幼小者需要母親，卻一刻都不能遲緩！


言而總之，所謂母愛，其實是安裝在我們基因裡的某種程式︰一旦做了母親，想不愛小孩都不行，所以，也就沒有什麼好抱怨了。世道是很公平的，現在這些沒良心的小鬼，將來內建程式發作時，自然就會得到報應。


父母之恩，昊天罔極，這當然無庸置疑；但大自然的法則是，我們受了這些恩惠之後，是要往下一代身上去報答。中國人太過強調回報式的孝道，幾千年來，讓年輕人處處受制於老年人，不敢冒險，也不敢創新，對於文化與文明的發展不利，是已經有了歷史的證明的；所以我們現在在台灣創建新價值，對於束縛人心的那一套道統，應該要有更深一層的反省，不能遇到對自己有利的事情（例如叫小孩子要聽話），就又想起復興中華文化。別忘了， 現在是連情人節、美食節都過個不完的時代，過母親節嘛，一家人聚會胡混半天也就罷了，千萬別又把「晨昏定省」那一套拿出來發作…


當然，我絕不是主張不必照顧老年人；但是要放在「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脈絡下來考慮。換言之，人類的社會，理當盡心扶助弱勢，不能一味趨炎附勢；憐老恤病，應該出自人溺己溺的本性；讓自家的或大家的老年人， 無論物質或心理都能得到滿足，乃是每一個人本來就應該努力做到的—無須為了報答養育之恩！


我想，唯有跳脫報恩邏輯，才能追求「異於禽獸者」的更高的人性表現；回到母親節那天的餐廳的鄰桌上，我們就可以跟小孩講：母雞是會帶小雞，但你聽過哪個小雞會照顧老雞的嗎？

◎本文出自人本教育札記 24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