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伙二、三事

◎江思妤／三重青少年基地館長

2003年，為照顧三餐不繼的孩子，我們決定在基地開伙，由工作人員輪流煮晚餐，邀請孩子們一起用餐，不用付錢。這個善意的安排，第一天就踼到鐵板。

還沒開伙的時候，我們和孩子們常常是各自帶著各自的晚餐，在一樓吧台或桌上隨意的吃飯，大部份的人都是自己吃自己的，少數人會圍一圈邊吃邊聊；開伙那一天，我們提早準備，當飯菜煮好端出來，招呼大家一起吃時，沒想到，孩子們像被下了魔咒一樣，忽然間一動也不動，連話也不講了。我們被那一瞬間的氛圍嚇到，孩子們也被自己的反應嚇到，更尷尬。

於是工作人員趕快上桌轉移話題，，一邊吃飯一邊問孩子，喜歡吃這個菜嗎？要不要試一口？要不要裝一碗飯在旁邊吃？終於有孩子起身拿碗裝飯菜，但滿滿一碗飯，只裝了一點點的菜，我們實在很想請他裝多一點，想一想，還是把話吞下來，孩子們不會不清楚我們的好意，但似乎有一個我們未曾想過的重要的東西在孩子們的心頭打轉，讓他們無法儘情享用這個晚餐。

在邀請吃飯變成「魔咒」那一瞬間，我們才發現，或許孩子們需要這個晚餐，但我們忘了他還沒有能力接受這個邀請。當下我們沒辦法為孩子們做什麼，也就只能有一搭沒一搭的問孩子們，喜歡吃什麼菜？喜歡什麼口味？大人們彼此交換煮菜的心得，聊未來的菜單…在這樣不自在的氣氛下結束我們開伙的第一餐。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繼續煮晚餐，低調的邀請孩子們一起吃飯，幾個比較穩定的孩子開始固定跟我們一起吃晚餐，幾個孩子會把飯菜打到吧台上吃；孩子們逐漸穩定地在基地用餐後，我們的善意才真的開始發揮作用。

礙於經費與廚藝，基地晚餐的菜色總是在豆腐、豆類製品、蛋、菇類與各式各樣的青菜間變換。為了讓大家吃得開心，我們也會問孩子喜歡吃什麼？什麼菜不敢吃？有時，也會問孩子，明天或這個星期想要吃什麼？孩子們知道基地經費有限，開出來的菜單都非常的貼心：麻婆豆腐、Ａ菜、高麗菜、蔥蛋、蒸蛋……偶爾有義工或附近的自助餐送給我們滷肉、肉燥、排骨…孩子們上桌時都會忍不住說，啊，今天有肉～。我們知道孩子們很貼心，但更的貼心是，孩子們對我們廚藝的包容。

每天做晚餐對工作人員來說，並不是件輕鬆的事，也難免會有煮不好的時候，有時太鹹、有時太淡、有時沒煮熟、有時味道就是不對勁，我們幾乎不曾聽過孩子們直接抱怨或嫌棄菜煮得不好，常常都是工作人員吃了之後發現不對勁，趕快做調整或另外買現成的食物回來替代，我們很謝謝孩子們的體貼，但這樣委曲自己實在也不妥當，和孩子們談過幾次後，大家終於比較願意立即反應，讓大人有調整改進的機會。有一次，蔥蛋炒得太鹹，孩子們彼此提醒說，這個蛋要配很多飯，我們在旁邊聽了，忍不住的敬佩與開心，我們只是供應晚餐，照顧孩子們的生理需求，沒想到卻被孩子們照顧了心情與感受。

前一陣子，一位太太固定送自己種的菜給基地，跟著時令來的蔬菜，偶爾會出現孩子們比較不愛的青菜，像是：芥藍菜、茄子、芥菜、南瓜…，為了不辜負義工的好心，我們也就努力學習各種作法，讓孩子們比較願意嚐試。有一天柏陵花了一番力氣，做出茄子釀肉，大家看到盤子上的新菜，都忍不住讚嘆起來，云云剛好走進基地，我們開心的招呼她來吃新菜色，云云也開心的回應，沒想到一走到餐桌邊，發現是茄子，云云很尷尬的說：我不敢吃茄子。我們更尷尬，急忙說，對對對！很多小孩都不敢吃。這時，云云忽然說：我可以試一口看看。她坐下來後，勇敢的試了一口，然後說，我還是不喜歡。這短短的三分鐘，我們看著三年前只會跟著朋友瞎起哄的云云，三年後，可以在那麼短的時間，順著初衷，體貼了別人又不委曲自己，才發現，孩子們的發展真的不是我們所能預設與想像。

這幾年，孩子們和大人們在基地圍一圈吃晚餐，總是吃得有說有笑，大家天南地北的說著自己這一天的遭遇或心情，也常常交換對事物的想法或疑惑，或者，聊起對食物的喜好…我們完全沒有想到，一開始為了照顧特定孩子的開伙，不但照顧了更多的孩子，還回過頭來，讓孩子照顧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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