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反抗的智慧

◎邱曉芬

Q 人本的朋友們：

我的兒子目前就讀七年級，他唸書有很大的「偏執」，非常不喜歡國文，也很討厭寫字，其他科目還可以，每次隔天要考國文就心情不好，不想唸，一週大約有四天會考國文，如果沒唸好、考不好，會被老師留下來補考，還要訂正錯誤、抄題目寫五遍，他更生氣，會一直罵。

我大部分的時間會耐著性子鼓勵他說：「與其考不好留下來補考、訂正錯誤，不如當下就唸好它。」我也會陪著他唸，讓他唸得比較輕鬆、有效果一點，但有時我受不了他的態度，而且他會罵老師，我就會忍不住罵他。

這樣日復一日的糾結著，有時他考好了就天下太平些（但他仍很痛苦地唸國文），他考不好就反而沒心情唸國文（我沒有罵他，都是他自己在罵老師），直到目前，仍是如此。為什麼會這樣呢？怎樣才能改善這情況？

A 親愛的媽媽：

您覺得，那一番勸解孩子的話，為什麼他聽不進去，不能照做呢？使性子，罵老師，更加定不下心唸書，倒頭來還是害了自己吧？老師雖然嚴格，也是求好心切，要大家打好國文底子，不是嗎？

在一個受迫與無奈的情境中，許多人只好選擇：身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種「低頭」路線，可以說是發揮了生存的智慧，因此，學校老師的做法，拿補考和罰寫來威嚇小孩，的確能達到某種效用。

不過，自古以來，面對強權，也有人寧可做另一種選擇：威武不能屈—孟子標舉出這等人物，非「以順（服從）為正（正當），行妾婦之道」，特別稱讚他們是「大丈夫」（見註一），可見其難能可貴！那麼，讓我們多一份心，揣摩小孩不受老師的無理要脅（就頻繁考試與罰抄題目而言），不肯為分數委屈自己，或許正如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值得一點肯定。

關於「不屈」這路線，讓我們再多體會一些。在希臘神話裡，薛西弗斯得罪了神祇，被罰推一塊大石頭上山，當石頭接近山頂，又會無可避免地滾下山去，一切從頭開始，永無止境…這種徒勞無功的事情，大概是最可怕的處罰了。到了文學家卡繆的筆下，就寫出這神話背後，最為深刻的哲理—

薛西弗斯是神祇的賤民，沒有權力，卻有反叛性格，他十分了解他那悲慘的境況，當他下山的時刻他就思索著這種境況。這種清明的心智構成了他的痛苦，同時也使他贏得了勝利。沒有什麼命運能不被輕蔑所克服。…（見註二）

全文並不太長，也許您願意找來，在下一次陪孩子讀書時，順便看它一看，想它一想。總之，卡繆所說的「輕蔑」，約可比擬孩子的心情，那就是：

你只能要求我補考罰寫，但無法讓我服你！

（士可辱其形，不可奪其志！）

下一次，您再聽到孩子罵那位老師，就不要再罵他了吧。畢竟他年紀小，抱著不屈的志氣，卻說不清楚那理由（如我們為您解析的那些），此時，聽一聽他的怒氣，只不過由他抒發，我們不需附和，也不必多說什麼。

回過頭來再考慮：既然孩子不服，不肯成為老師旗下的順民，那麼，他又為何肯因為您的陪伴，多讀一讀國文，有比較好的表現呢？

原因之一可能是，雖然讀起來很苦，但這孩子「吃軟不吃硬」，接受您的溫柔對待，抗拒老師的威逼強壓—這又是個難能可貴了。此話怎講？

在「原本不情願」的條件下，「遇軟或硬，吃與不吃」的反應，一共有四種組合：

（1）吃硬，不吃軟—這豈不成了「狗熊」，人家逼迫就照做，人家懇求卻不理。

（2）吃硬，也吃軟—這徹底是個「豎仔」，連一個自己的主張都沒有。

（3）不吃硬，也不吃軟—這豈非不知變通，太過於自我中心了？

（4）不吃硬，吃軟—相形之下，這就是通權達變，有為也有守吧！

所以，您的孩子極可能是這樣一個難得的好孩子，值得一點讚賞。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可能是：這反應透露出他很需要您的陪伴，即便對他來說那麼可惡的科目，有您的陪伴，Ｋ一Ｋ也好。實情到底如何呢？這還得從生活的其他方面來考察了。

無論如何，孩子成長的路途久遠，若有需要提攜相陪，我們也就盡其可能地出現在身邊，不論是陪國文，陪數學，或做什麼應該做的；不僅為了解決課業上的煩惱，更有親子情誼得要增添—今日不做，明日就要後悔，對吧？

人本教育基金會敬上

＊註一︰原文出自《孟子—滕文公下》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為大丈夫乎？子未學禮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門，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也。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註二︰本段文字引自陳鼓應所翻譯的《薛西弗斯的神話》，見http://www.philosophy.com.tw/book/book-32.htm。

◎本文出自〈人本教育札記〉25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