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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新聞

人本論壇：「山寨」與「電動」

◎史英（人本教育基金會董事長）

中國人善於創造新詞，所創「山寨」二字，極為傳神，足為代表；由於其國情有異，我們若想了解該詞之來歷（出處、典故、形義等等），則殊感不易。但從其用法歸納，可以發現所謂「山寨版」之特徵，無非就是：成本特低，外貌神似，志在欺人，後遺症大；今試詳論之：

真正的十二年國教，就像現在的九年國教一樣，必須滿足以下條件：孩子無差別就近入學、能學到必須學的東西、儘可能以適合他的方式。為達此目的，必須增聘專業師資、改進課程內容、精研教學方法、投注巨額資源。但遍觀教育部方案，除了貼補學費外，幾乎完全沒有成本，僅由此成本特低一項觀之，說它是「山寨版國教」，誰曰不宜？

然而，部版方案不但掛著正式「國教」名稱，又提出種種所謂「免試」管道，混淆大眾視聽，以為只要不考試就算國教；更在刻意包裝之下，極盡外貌神似之能事，謂其「山寨版國教」，允為妥當。

其實，各方評論早就指出，教育部念茲在茲的，就只有「免試」一項，早期也明確自稱其方案為「免試入學方案」。但當馬總統在競選時公開允諾「十二年國教」又留下「特色招生」的方便之門後，教育部的說法就改了，雖然換湯不換藥，卻貼上「十二年國教」的標籤；還選在中正演藝廳宣佈其山寨版方案，在賣狗肉的地方掛羊頭，公然以天下蒼生為白丁！雖然自以為得計，其欺人之志，實乃路人皆知；今將它正名為「山寨版國教」，以正視聽，豈非功德一件？

然而，真正可怕的是，部版方案如果推行，將有極大後遺症。因為它相當程度地縮小了「明星招生」的名額，勢必引起更大的惡性競爭，讓各補習班大發利市，讓家長師生在追逐稀少資源的壓力下，更為升學拚命。正如所有山寨版都不只是仿冒而一定會帶來無法預料之災難，不是妨害健康，就是得破財消災；「山寨版國教」也一定讓我們悔不當初，痛不欲生！

總之，執政當局既無意於為孩子們進行徹底改革，又不願冒犯「（自詡）菁英集團」之高傲嘴臉，以致進退失據，引喻失義，背離教育核心價值；正所謂「善善而不能行，惡惡而不能去」，其國教方案之淪為山寨版，實在是其來有自也。

至於「電動」一詞，則為台灣人（或日本人？）的發明；不過詞如其義，就是老老實實的：要插電，而且會動。但「打電動」何以能深中人心，蔚為風尚，仍然是心理學探究之課題；仔細分析其本質，可以發現兩個特徵：此活動本身沒有太多意義（即使有意義，也以出於虛擬想像者居多）；其樂趣全在輸贏（無論是贏過別人或自己，重點是獲勝的那份感受）；今試詳論之：

真正的菁英，如我們所能想像的，如果被問到他所「菁」之「英」，必是神采飛揚，口若懸河，於其專長之表述有其不能自已者；縱令聽者藐藐，他也要就近取譬盡其所能使人了解，所謂「問到癢處」，即此之謂也。如果問到一位菁英學校校長，該校有何特色，而回答竟然是「本校特色就是要培養各行各業領導人」，也不提如何晉身領導，也不提那是誰要被領導，至於學校教育要如何達成此目標更是一字也無；吾人即可了解，在他的心目中，重點只有一個，就是他的學生必須贏過別人，至於贏的內容則無須在意。這麼一來，我們難免懷疑，莫非他辦的是一所電動學校？僅以樂趣全在輸贏此一特徵觀之，稱其所培養者為「電動式菁英」，誰曰不宜？

事實上，許多「電動式菁英」於其學校之評論，普遍也是：二流設備，三流老師；若問：既如此，又何必保留高達百分之八十五、乃至爭取百分百之「特色」招生呢？答曰：不然怎麼能保證一流學生？若問：一流學生分散到各社區學校有何不可？他馬上就緊張了：第一，若不穿上那身制服，人家怎麼知道我打敗了那麼多人？第二，若不把我們集中起來「相互切磋」，我還要打敗誰呢？所以，樂趣全在輸贏嘛，謂其「電動式菁英」，允為妥當。

在研究「建北現象」的時候，我們發現這兩校都有高達百分之九十的學生在外補習；本以為此乃升學主義下之必然，大家雖以為苦，實不得已也。那知道「電動式菁英」於此一現象之回應，竟然是：力爭上游有什麼錯？在補習班可以找到許多難題，腦力激盪，其樂無窮！於此，聞者莫不瞠目結舌：全國人都努力想要解救青年於倒懸，哪知好孩子們正樂不思蜀呢！然而，若仔細品味那話中意涵，則令人不能不感到心酸：原來這些惹人憐愛的好孩子，完全不知道他們正在浪費其寶貴的青春：補習班那些難題，除了鍛練升學考試技能之外，其實沒有太多意義；如果他們真如自以為的那樣屬於「學術型」，不是應該在課餘研究莎士比亞或葉慈、斯賓諾沙或康德、牛頓或愛因斯坦嗎？唯「電動式菁英」之易養也，近之給予考試，遠之送去補習，名校斯已矣！

事實上，所謂名校也從來不曾試著加深或增廣其教育內容；他們喜歡提到紐約八所特色高中，但從來不提那些學校有十種語文選修，各種科學研究專題討論，以及其它教育上的特色等等。這就表示，「電動式菁英」的心態，真的和電動高手一樣：並不在乎其內涵沒有太多意義；被逼問急了，就說：我們也很會玩啊，學校有很多社團！天啊，難道連玩也要分出「會」和「不會」的差別嗎？

「電動式菁英」的思維模式，已經污染了許多人的心靈；所有可能的教育改革方案，遇到這種「不問意義，只論輸贏」的意識形態，都只能毀於一夕，落下個「立意良好，但不可行」的美名。如今的「山寨版國教」，也只不過是另一個例子罷了。

◎本文出自〈人本教育札記〉27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