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生活 代班

◎朱台翔

　　今年八月份，「愛智之旅」到德國，我是隨團顧問。

　　才到桃園機場，就聽說有一個從台南來的孩子忘了帶護照。而我們買的是團體票，必須團進團出，經過交涉，航空公司同意那個孩子改搭隔天的班機，還好他已經滿十八歲，有自理的能力。

　　我們的行程是，先到法蘭克福機場，再換巴士到符茲堡，晚上住在班堡。然而，隔天到法蘭克福的班機客滿了，最快的方式，是那孩子改飛到慕尼黑。立即請一位先遣的老師，直接到慕尼黑接這個孩子，由於他出關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多，得住在慕尼黑。

　　這樣，那位老師就有一天半的時間無法照顧她那一組的孩子。怎麼辦呢？我說，我來帶組。

　　但是，我完全不進入狀況，好在有十幾個小時的飛行時間，等飛機飛穩了，我立即向領隊拿了相關資料，仔細地研讀，同時，一面記孩子的名字與特徵。都是男生，六個七年級、一個八年級。

　　孩子們說的「怪話」

　　清晨六點下飛機，離開機場，直接到符茲堡，展開一天的行程；先到瑪利恩堡要塞、舊緬因橋、主教宮殿，傍晚再坐車到班堡。符茲堡和班堡都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

　　到了瑪利恩堡要塞，置身其間，真的像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可是，我們這些從單調的校園和考試的生活中離開的孩子，一時之間似乎還不能融入這美麗的環境；冷不防地就會冒出一些「怪話」。

　　早點心是一條起士蛋糕，怕大家餓著，一下車就讓他們先吃，但我沒有刀子，一個孩子立即拿出他的瑞士小刀。沒想到，竟然有孩子說：「好噁心！」嗯？會噁心？接著，又聽到「捅屁股」，然後，就是一陣笑聲。看來，八成他們才說過什麼跟刀、跟屁股有關的笑話。

　　走了沒有多久，又聽到有人說「閹掉了」、「娘娘腔」，不管說的是什麼，總會有人跟著起鬨。

　　怎麼會這樣？我猜，說不定他們認為，這是一種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又能把氣氛炒熱的方式。但是，我並不希望他們用這麼「簡單」的方式與人互動，因為這不但無法結交到真正的朋友，還會讓「愛」和「性」在同儕的戲謔中不斷地被醜化。

　　儘管他們才說了一點點，我還是藉著這個機會，很正式地對他們說：「不管是談戀愛還是性行為，都是很美好的，而性器官對每一個人來說都非常重要，所以，不要再拿這些來開玩笑。不然，將來，如果你們在面對美好的感覺的時候，想到的都是你們說過的那些話，而受到影響，那就有一點麻煩了。」

　　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聽到哪個孩子開那樣的玩笑了。

　　吃過中飯，我和孩子們到超市，買了一堆零食。這些高熱量的食物，在孩子們坐了那麼久的飛機又走了那麼多的路之後，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在宮廷教堂裡，有人說：「好渴！」我說：「有飲料，等一下出去喝。」在宮廷花園，有人說：「腳好痠！」我趕緊遞上洋芋片、小熊軟糖，說：「吃一點，腳就不痠了。」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邏輯，但孩子們立即就有精神了。

　　帶了一天的孩子，數小孩，數了五、六十次，很少數到「七」的。晚上開會，有老師說，很佩服我的體力。

　　看出別人的好，說給他聽。

　　第二天，吃早餐，坐在我對面的幾個孩子邊吃邊說，其中一個突然拉高了聲調說：「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過了一會兒，另一個說：「不像有些人，一直鑽牛角尖。」總之，就都是些負面語言。

　　這一天的行程是先去教堂山，出發之前我對孩子們說：「欣賞這個城市的同時，我們也來練習一件事：『看出他的好，說給他聽』，你們說怎麼樣？」

　　說也奇怪，就這麼一個約定，一路上，不時地就聽到「好聰明！」「好勇敢！」這一類的話飄過來。

　　我們和另一組的孩子走在一起，繞了半天，竟然迷路了，碰到一位德國老太太，老師前去問路，老太太說：「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就在她離開後，孩子們竟然爆出了好大的笑聲。

　　我趕緊過去，和我們這一組的孩子說：「這是一個練習『看出她的好』的機會，雖然，她沒有幫上我們的忙，但大家可以想一想：『她有什麼好？』」

　　「很親切。」「拒絕得很委婉。」「努力地聽懂我們在說什麼。」我說：「雖然，她沒有機會聽到這些話，但我們所看出的『她的好』會一直留在我們的心裡。」有個孩子接過去，說：「會讓自己高興。」

　　走著、走著，一個孩子拿著相機拍蒲公英，另一個孩子幫他趕來了一隻蜜蜂。他非常得意地把蜜蜂在花粉後面的照片給我看，我說：「哇！好讚！」他說：「是他幫我找的蜜蜂。」我說：「他是最佳導演。」「最佳導演」立即說：「他才是最佳攝影師。」沒想到「最佳攝影師」卻說：「朱朱是最佳影評！」順便把我也扯上了。

　　看來，「看出別人的好」，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

　　一面吃午餐，一面把我看到的每一個孩子的「好」說給他們聽，分別是：

　　「一直幫大家提食物，都不會抱怨。」

　　「上課時，很認真，而且，回答得很好。」

　　「很溫和，又能清楚地說自己的感受，像，有人幫他取外號，他就說：『我不喜歡你叫我外號。』」

　　「很用心地看每一樣東西，常常走在最前面，但是，對於那些沒有跟上的人，都不會不耐煩，只是靜靜地等著。」

…

　　也有一個孩子看出了我的「好」，他說：「老師一直拿著洋芋片，讓每一個人都吃得到。」

　　唉！一群少年維特！

　　吃過飯，與那位到慕尼黑接孩子的老師會合，我把這一群帶給我許多喜悅的孩子交給她。

　　隔天，我還是和那一組孩子一起吃早餐。班堡的青年旅館是由一個舊城堡改建的，坐在餐廳，透過落地窗，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致，餐廳外還有一個小小的陽台。一個六年級的小女生，一身粉紅的，出現在陽台旁的一個樓梯上，因為她的出現，我才留意到，原來那裡有一個樓梯，而且是一個只有四個階梯的簡便樓梯，但不知道是從哪裡接過來的。

　　小女孩開心地跳來跳去，活潑可愛中還帶著一點不知天高地厚的調皮，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特別是我們這一桌的。

　　突然，她走到樓梯的頂端，準備往下跳，一眼望過去，周圍是一片又一片的樹林。我們這些不明就裡的人不禁為她捏了一把冷汗，眼看著她就要跳了，坐在我面前的孩子，似乎不忍再看下去，把頭轉回來，面對著食物，稍稍壓了一下頭，微微閉了一下眼，小聲地說了一句：「不要跳！」

　　小女孩往下跳了！但很快就站穩了。原來，那邊也是一塊平台，和這邊一樣高。所有的人這才鬆了一口氣。唉！一群少年維特！

　　由於代班，讓我有機會這樣靠近孩子，這麼細緻地體會孩子的感覺與心思，真好！

＊本篇部份內容，已刊登於自由時報「看見天使」專欄。


◎本文出自〈人本教育札記〉28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