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怎麼做,才能當一個好媽媽?─人本教育基金會電子報─智邦公益電子報
enews.url.com.tw · July 30,2019房思琪教我們的事
《人本教育札記》10月份340期《房思琪教我們的事》
小說作者的身後事,最近已稍微平靜。我們在此時試著回到文本、提出問題,正是希望不消費、不臆測,而是實實在在地思考:究竟,房思琪教了我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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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邀出席2017人本聚賢會
親愛的朋友
您好。
又到了一年一度邀請大家相聚為教育的時候了。
這段日子以來,台灣密集面臨各項議題的爭論與衝擊。說起來是好事。一個正常的現代社會,在各項議題上有不同立場角度的人表達意見,是再合理也不過了。畢竟,我們再也不願意讓另一個獨裁者來決定我們該怎麼想。更何況,每一個爭論中的題目,都能開啟台灣新的可能性。
然而,一旦要開始『沒有英明領袖』的日子,對台灣社會來說,滿佈挑戰。一句獨立思考判斷說來簡單,實踐起來步步艱難。要判斷訊息真偽、要撥開情緒包袱、要理解脈絡、要同理自身與他人。以上,還是比較可以想像的。最大的艱難是,得要有怎樣的信心,才能在高度不確定中,確認前進的道路與方向。
一個極少在教育中體驗到自由與自信的群體,要如何能懂得御風飛翔,即使看似亂流。當房思琪事件引起喧然大波時,我們便見到了社會被束縛有多深。引爆的焦慮恐懼多,引領的深度思考少。然而,正因如此,我們也迫切需要下一步的工作。
所有的古老文化,都在給人養份的同時,也夾帶著過去的糟粕;近幾十年來我們在台灣的奮鬥, 終於慢慢地遇到了瓶頸。無論有多少新觀念, 在骨子裡,在意識的深處,我們仍然無法掙脫中華文化的影響: 只說漂亮話,不做紮實事;凡事差不多,不願追根究底;寧可道聽途說,不肯相信自己……
我們必須走自己的路,在台灣建立新的價值,為子孫開創不同的未來;這必須從教育著手,讓小孩對所學能有所感,對知識能有批判,並把這一切都化為日常的、具體的、教與學的活動。不能再喊口號了,要有人真的著手去做……
無論是透過有感教學的推動,或是面對兒童性騷擾的工作坊,還是三重青少年基地的實踐……種種一切,為得就是,真的著手去做。
這一切,都需要您的支持。
期盼您能出席聚賢會,讓我們向您說明工作與思考。請您再一次,挺教育。
敬祝 安好
人本教育基金會
董事長 史英
董事 朱台翔 張清溪 曾光宗 詹益宏 謝小芩 馮喬蘭
敬邀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乖
◎林蔚昀
最近去聽了一場兩位媽媽朋友的講座。因為起得晚(前一天晚上熬夜工作),又要打點小孩的早餐,本想不要去算了。但是,又覺得不甘心,所以還是在忙完後趕去。雖然有點遲到,但到場後我馬上進入狀況。這兩位朋友坦率又幽默地談起她們在育兒上遇到的種種困難,以及身為女人的限制,和我每天經歷到的現實完全無縫接軌,我一邊聽一邊點頭如搗蒜,覺得真是來對了。
講座結束後,開放觀眾發問。一個媽媽舉了手,提出了那個我在許多親子育兒講座上都會聽到的問題:「我要怎麼做,才能當一個好媽媽?我夠好嗎?為什麼我不能像別的媽媽一樣?我看別人的部落格臉書,她們都可以替孩子選一個好的學校,給他們安排好多活動,而我只能讓他去上公立學校,也不能花很多時間陪他們…」
我不禁在心底笑了出來。不是笑那個媽媽,而是笑:「啊,這個問題又出現了。所以媽媽們出來承認自己不完美、不理想,依舊無法搖撼大家心目中完美媽媽的神話。」但我又想起,剛當上新手媽媽的我,不也是這樣子嗎?那時候,我常自我懷疑,怕自己不夠好,或覺得自己根本不好,配不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有我這種媽真是可憐。即使孩子不只一次笑咪咪地說:「媽媽,妳是天下最好的媽媽。」我依然不相信,就像聽到老公說:「妳不胖啊,妳很漂亮。」我的第一反應是:「幹,我聽你在唬爛。」
別人的性命都金包銀?
我本來以為只有我會這麼自虐,但是和許多媽媽和非媽媽的女性朋友聊過後,我發現:天哪,原來真的很多女人打從心底認為自己不夠好,而別人都比她們好。別人的人生就像海倫仙度絲,柔柔亮亮閃閃動人,不必費力就可以工作順利、家庭美滿、小孩聽話獨立吃好睡好、沒事烤個蛋糕餅乾增添生活情趣,還可以省出時間來愛自己。相對來說,自己的人生就像菜瓜布,不停搓洗與被搓洗,拼命努力也無法把生活的髒污(罵小孩、吼老公、在工作上的挫折)搓走。
後來,每次聽到有人(通常是女人)問:「我這樣好不好?我真的夠好嗎?為什麼我無法像別人那麼好?」我都會想:「啊,大家都好乖啊,當個乖小(女)孩真累。」
為什麼用「乖」去形容,而不是用「好」或「追求完美」?因為在這追求「好」或「完美」的過程中,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應該」(這是台灣人的口頭禪之一,我們的對話中常可聽到「我應該」、「你應該」、「好像應該」),有一套檢視「好」和「完美」是什麼的既定標準,以及等別人打分數、批評指教、表示合格的期待,就像等父母摸頭說:「乖。」或老師點頭說:「可以了。」
台灣人的乖是什麼?據我有限的觀察,「乖」像斯斯一樣有兩種,一種是「聽話的乖」,它的特色是:不表達自己的意見(囝仔人有耳無嘴)、很守規矩、克己自制、為人著想、很聽老師的話(這邊的老師不只是學校老師,也包括意見領袖和名嘴),就像小學生。
另外一種乖,我稱它為「叛逆的乖」。這些人小時候可能很乖,後來長大後開始質疑老師父母,想要活出和他們不一樣的人生。這樣子很好,只是有時候我覺得這些人的叛逆有點太用力,用力到似乎想要證明什麼,讓我覺得他們…叛逆得很乖。
我看過一些父母,他們不想用打罵的方式教養自己的孩子,信仰溝通與對話,但是在孩子行為失序(比如打別的孩子或大人)、妨礙到別人、危及自己安全時,他們卻遲疑著不敢出手干涉,深怕自己變成當年亟欲反抗的威權,也怕違背了自由開放的精神。他們在網路上問:「兄弟姐妹吵架、打架,我應該干涉嗎?」「孩子在外面倒在地上翻滾大哭,我應該制止嗎?」「孩子頂嘴,我可以罵回去嗎?我能不能讓孩子看到我的情緒?」
這些困惑的父母會聽到各式各樣的回答,有些簡短有些冗長,有些是安慰打氣有些是指責說教(如:「版媽可以先克制自己的情緒嗎?」或「是媽媽管太多、想太多吧。」還有「你應該…」),有些讓他們安心,有些讓他們覺得「啊,我真是做不好,我沒辦法像書上∕網路上∕別人家一樣,我不獨立,我不成熟,我不開放,我是不夠格的父母。」
當乖小孩長大以後 …
然而,真的有一套宇宙皆準的「好父母」標準嗎?真的有所謂「虎爸虎媽」或「開明父母」的檢測方式,像是酸鹼試紙,一放下去就知道pH值在哪?我們又如何得知,照著標準做,對孩子就是好的?有沒有可能矯枉過正?一個堅持自己很獨立、不靠夫家和婆家幫助、也用這套標準來教小孩的媽媽,是會教出和她一樣獨立的孩子,還是會教出不敢依賴的孩子?一個聽了專家之言不說小孩可愛、不誇獎他畫圖漂亮的爸爸,是會成功避免影響小孩、給小孩貼標籤,還是會讓小孩失望「爸爸都不關心我」?一個讓成年女兒做自己,不再干涉她、不發表過多意見的媽媽,卻以「我沒說話,我很乖」來形容放手,或是一個說出「現在哪敢管你啊」的爸爸,是父母子女都各自獨立了,還是只是兩者的角色互換了(以前小孩乖,現在換父母乖)?
為什麼出了社會、當了父母還要乖呢?或許,是從小到大被人監看、被人評量,讓我們習慣了遵守規定和教條,反正乖乖聽老師、國內外專家、書本、別人的話,就不會出錯(即使出錯也不是自己的錯)。於是,我們看到小時候的生活公約、班級公約變成了給家長簽名的「家長公約」,也覺得稀鬆平常。我們在上面簽名,彷彿在簽婚前協議書。就像我們見證孩子「我會早睡早起、做功課」的好學生宣言,我們也見證並宣示自己「願意配合學校教學理念」。我們乖乖填完,因為不想變成老師眼中的「問題家長」,不想讓孩子因為我們的緣故而成為「問題孩子」。
我們可以一直乖下去。既然乖讓我們活過了那個一直要聽大人話的威權年代,成功讓我們避免了被罵、被批鬥、安穩地長成奉公守法的大人,它應該還是有一些正面價值的吧?只是,它也讓我們付出了一些代價,讓我們在長大後,依然必須不停地自責、自我懷疑、詢問別人:「這樣好不好?我好不好?我可以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才能確定自己的價值,即使已經夠好,甚至比夠好還好,依然覺得自己只是在做「該做的事」,只是達成了最低門檻。
住在國外多年,我慢慢地卸下了「乖」的習慣,因為在國外生活,不發表意見、凡事忍讓、為人著想的「乖」不一定是最好的面對現實的方式(因為旁邊的人都很不乖啊)。然而回到台灣,我卻開始要求小孩「乖」,自己也變得越來越「乖」了。我用「乖」來讓別人認定我人畜無害,於是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以前我的文字犀利諷刺、直言不諱,回台灣後卻因為怕被人批評攻擊,影響到我或家人在台灣的生活(住在國外,沒有利害關係,現在回來,一步走錯就沒有退路了),也變得越來越溫良恭儉讓了。或許,我骨子裡本來就沒那麼叛逆,也習慣用「乖」來討好世界、取得我想要的東西。畢竟,我為了出門聽講座,不也乖乖餵了小孩、洗了碗、耐心等老公起床嗎?
大家都很乖巧,其實不一定是不好。在台灣生活真的比在波蘭有秩序,而且看到大家都想做好,都很努力向上確實很勵志。只是一直要乖會覺得很累,這疲累很輕盈,但有時候還真的會令人喘不過氣來。
✜本文原載於《人本教育札記》第34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