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拉克颱風侵台引發的水災，嚴重程度遠超過事前的估計。面對重大的災情，在全力救災之餘，台灣社會也開始檢討造成這場大災難的原因，探求是否有可以避免或減輕的方法，至少可以預防未來。在各種檢討聲浪中，我們發現有兩個地方特別值得重視。其一，認識到這場特大的豪雨，與近年來全球暖化的變化是相關的。各種統計都指出，在近20年全球暖化現象明顯化的同時，下雨的時間更加集中，下起雨來更加猛烈，不下雨時期則更加乾旱；換言之，旱澇兩極化，而且程度極端化。氣候的兩極化也出現在氣溫上。全球暖化並非只是冬天越來越暖和，或只是平均溫度上升；而是冷的時候更冷，熱的時候更熱。當然，平均溫度也提高了。用統計學的術語來說，不僅平均值增加，標準差也擴大，而且擴大的程度更大，以致於最冷的日子溫度反而變得更冷。

其二是檢討土地利用以及整體經濟開發政策。山地的濫墾，濫開發不僅減少了土地對於水的涵養能力，以致於一旦下雨就容易迅速在地表匯流而形成洪水，而且造成山地岩石鬆動，一旦豪雨過境便泥石與雨水俱下，出現破壞力極大的土石流。再加上台灣地震頻繁，山體岩層原就十分不穩，全賴巨樹深根維繫。如今為了種植高山蔬果，為了興建各種建築物，許多百年老樹連根拔起，這就種下了山崩土石流動的因子。

檢討之外，也不乏改進的主張。最深刻的主張在於提倡改變人們長期建立的「人定勝天」的觀念，而改之以「與自然共存」的哲學。有人甚至論述說，自從科學革命以來，人們就逐漸形成「人定勝天」的觀念。因此，如果要革除「人定勝天」的傲慢觀念，就得反思科學革命的功過。這些深刻的反省很有價值。如果經由這次慘痛的教訓而改變了對土地的態度，對經濟發展的政策，乃至對「人定勝天」觀念的反思，那麼台灣何嘗不會浴火重生？

但是，我們也不如此樂觀。因為對土地的態度以及既有經濟發展策略，都會涉及到利益的問題，而非只是無知的原因。此外，反思「人定勝天」的觀念，也要避免導致對科學的盲目排斥。事實上，造成災難並非我們擁有太多科學知識，而是太少！人們對氣象，對地質學，對水文等等方面的了解還是太欠缺。充分的科學知識才能夠幫助人們避災趨吉；同時，我們認為越有知識，人們會越謙卑。「人定勝天」的觀念，其實來自半調子知識而又利益薰心的人。克服「人定勝天」錯誤觀念的藥方，只有更加提倡科學，而非拋棄科學。

前不久NGO的反核活動上，大學志工人數超乎預期，他們不需監督，快速投入各項工作，事後還酸了一下說，他們想做更多的事，但卻未被仔細分配工作。風災後自己也想報名到災區做單純的救災志工，某些社大發出的訊息卻強調沒有經驗的志工已經人數眾多，呼籲多些有NGO管理經驗者協助，這是民間組織累積災後經驗而發出的清楚訊息。兩個例子不禁讓我感嘆，志工參予公共事務已不再是盲目出力，他們有判斷與觀察，期待更有效組織動員！問題是發動團體是否能嚴肅回答組織化的方向？

什麼是組織化的方向？這要按照程序過程逐一搭配。此時此刻奮力投入救災清理工作，需要共同組織來判斷哪裏最優先需要人力，投入後如何分工。話雖簡單，但常常因為統籌不佳或受到公部門錯誤引導，眾人雖不辭辛勞，也不見得照顧好最亟需援助的災民。

於是救災志工的聲音與判斷也該被聆聽與組織，用以制衡此次救災效率不彰、腳步錯亂的政務工作。否則大量志願人力置入，可能反被無能政府用來掩飾已錯亂的決策。更別忘，志工們原本期待的妥善組織，在最高層級就是期待一個好政府配合。以此看來，當救災工作結束，就是有意識的志工提議新政府運動的契機。

88水災受害區的慘狀和感人的故事，連日來透過媒體傳到每一個人的眼裡，激起全民救災情緒，許多縣市村鎮自災害發生後，來自各地的志工團體不斷湧進災民安置中心、前進指揮所幫忙救災。例如在屏東內埔農工安置從霧台鄉、三地門鄉災區撤離的原住民，至少湧進10多個志工團體。在淹水區的佳冬、林邊等鄉，泥濘積土達半層樓，清理家園需要龐大的人力，縣政府對外召募打掃志工，據稱第一個週末，報名人數已爆滿達千人以上，還需要縣政府提供25輛遊覽車，將這些志工打掃團送進災區。這是官民合作！

志工們的背景是多元的，當中有很大比例是來自宗教團體；接受任命的工作也是多元的，包括搬運、清運、諮詢、照護。他們有些在現場接受指揮調度，幫忙接直升機載來的災民及搬運物資上直升機，或者幫助災民一下直升機，拿行李、攙扶、還有推輪椅。也有些志工團體做心理、醫療、就業諮詢、陪災區小孩玩及提供熱食等。

這些志工團體有許多是20到30歲的年輕人，團體各做各的，雖然縣府沒空去編組，但在亂中逐漸也發揮理出頭序的功能。比起中央政府救災的編組問題與無章法，我們看到一個公民力量已經成熟的台灣社會！

兩個月前中亞小國吉爾吉斯戲劇性巨變，允許美國繼續租用軍事基地之後，上週歐巴馬政府又有新的斬獲：南美洲唯一親美國的哥倫比亞政府，也重新允許美國使用其境內軍事基地，即將入駐美軍數百人；理由是兩國合作緝毒、防止走私與反恐。拉丁美洲多國對此表示反對。

這件事與吉爾吉斯美軍基地合起來看，兩年來金融與經濟重創，如今還在療傷期間，美國竟能重新擴張其海外軍事基地，顯示歐巴馬的多元戰略政策的靈活性，以及他巧妙迂迴到世界角落與國內軍方保守勢力的合作。哥倫比亞是整個南北美洲第一「毒國」，過去兩個合作緝毒有4、50年歷史，最近一兩年因整個拉美左傾潮與哥國緊鄰委內瑞拉的反美，而一時中斷，現在恢復本屬正常：但加上一個莫須有的「反恐」，有些令人啼笑皆非，可算是歐巴馬應付軍方保守派的一個「黑色幽默」方式吧！

去（2008）年2、3月，哥倫比亞為追剿進入鄰國厄瓜多爾的叛軍，曾與力挺厄國的委內瑞拉反目，雙方幾乎兵戎相見，後來在里約20國集團協調下，哥國公開道歉而3國握手言和。這件事使反美的委內瑞拉國際地位再度高漲，哥國及其後台美國黯然無光。

3個多月後，委內瑞拉對俄採購軍機及10萬支步槍達20億美元；莫斯科打鐵趁熱，再過3個多月，兩國在加勒比海域舉行聯合軍事演習，俄艦通過巴拿馬運河。之後，俄揚言考慮長程轟炸機進駐古巴。當時，一方面美國空前金融與經濟危機直墜谷底，二方面正值總統大選政權交替，而且是空前的「黑人」總統入主白宮，一時無暇應付國際。所以委內瑞拉反美高唱入雲霄，俄羅斯積極探手美國後院，報復後冷戰以來美國滲透中亞、對俄後院攪局的數箭之仇。

然而，非洲裔總統有他的「血緣」國際形象特殊本錢，對於非白人的第三世界另有一種潛在魅力，而歐巴馬確也善於運用：兩個月前的美洲國家會議，不但大受拉美歡迎，而且與反美急先鋒委內瑞拉總統查維茲笑顏握手歡談，之後6月下旬兩國重新互派大使，邦交恢復正常──古巴受此「壓力」，數度放言願與美國重新對話。

超級大國與弱小國家，在國際縱橫上的最大差異，就是力量懸殊所造成的：後者不如前者有極大迂迴空間。最近兩個月在吉爾吉斯、哥倫比亞的重新擴張的連勝之後，美國下一個目標區，應該是希拉蕊已經揚言的東南亞。

88水災不僅是國家級災害，它所反映的各方現象，也成為世界級新聞。不僅是前所未見的天災禍害，也是不可思議的人謀不臧。

以此來看，我們或許會說：台灣何其不幸，既有無法掌控的風雨侵襲，又有冥頑不靈的人為體制。然而，此時此刻，唯有從這次慘痛事故中深切檢討問題的癥結，以期來日至少能將天災掌控至最低程度。

首先，這次水災固然有其更深遠的原因，如近年來全球氣候異常，已脫離過去季節氣候、雨量的常軌，這似乎不是台灣單一地區所能掌控的宏觀因素。

但，正因如此，我們氣象監控、預報機制，就更需要有新思維，不能再一昧地依賴過去的經驗值，來預估未來的異常氣候，需要更警覺性來掌握氣候突變資訊與徵兆，這當然需要氣候監測機構要積極發展出更及時有效的預警機制。

其次，這次水災之所以會釀成鉅禍，根本原因在於：台灣許多河溪已大幅失去天然的排水功能，以致於當雨量驟大時，根本疏通不及，無法將山區大雨由河溪自然排通於大海，勢如奔馬的滂沱大雨就會直接大力沖刷山區土石，造成駭人的土石流掩埋山間村戶的人間慘劇。

但台灣天然河溪，尤其是許多野溪，難道是純粹自然因素而消逝或大幅失去排水功能的嗎？根據近日許多關切環保的團體與有識之士的論述，答案是，這往往是人為因素，例如在河床上栽種自然或經濟作物。在不斷與天爭地、不斷縮小河床的營生開墾下，天然河川就這樣逐漸失去自然功能。如今的天災，就不過是自然力量的反撲、反噬了。

其三，這次水災常見的現象是原本堅實豎立的橋梁，應聲折斷，造成偏遠災民失去外界連絡通道。但若細究起來，這乃是長年來，政府放縱濫採河川石沙的直接結果。當河川的沙石不斷被濫採殆盡，這橋梁的根基都被掏空了，一遇到大水暴漲衝擊，還能不垮嗎？這次高屏溪上的雙園大橋的斷裂，就是一個明證。

其四，在這次水災的衝擊下，台灣中南部一帶山區駭人的土石流現象已顯示，不僅是我們傳統農業、特殊利益的產業（如石沙開採）需要通盤檢討，而且我們近年賴以為傲的觀光業與周邊休閒服務業，如山區民宿、山區咖啡館（雲林古坑區）、阿里山的火車線道等等，都不無為了經濟利益而有過度開發之嫌，以致於間接促成了土石流巨災。

綜合以上幾點，我們應徹底轉換當前經濟效益第一的價值觀，謙卑的體認與大自然共存、與河川共存。在這方向下，重新規劃國土利用方式。唯有如此，我們才能說：願天佑台灣，讓這次災難不再重現！

長期徵稿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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