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儀

「教育，是脫離貧窮最快的捷徑」這樣的命題，在各個國家我們都不難聽到。而儘管在當前經濟景氣相對繁榮的中國，各種被稱為「蟻族」的低薪大學畢業生，卻大大質疑了這個命題：越來越多的大學畢業生，不但不容易找到符合專長的穩定工作，也難以償還他們過去積欠的大筆教育費用，只能低就聚居、殘喘偷生。

中國也有青年貧窮化的趨勢嗎？1995年由何建明撰寫的《落淚是金：中國貧困大學生生活狀況報告》，和2009年由廉思編輯出版的《蟻族：大學畢業生聚居村實錄》，諸多資料指出中國從1992年實施大學「雙軌制」和1998年大學擴招以來，一個「大學生貧窮化」趨勢恐怕也已隱然成形。我們可以看到，至少有5個中國大學生貧窮化現象，敘述著「市場經濟發展」之外的另一個事實。

現象一:創造貧窮的高教費用教育的確有讓人脫貧的可能，但是「收取高額費用的教育」，卻可能是製造貧窮的來源。如同不少國家，當代中國政府採取的大學高學費政策，正是一種可能「使學生及其家庭貧窮的高等教育費用」。

在《落淚是金》中，作者屢屢以「失落的天之驕子」來形容這一批貧困的中國大學生。早在他進行採訪工作的1990年代中期，不少大學每學年的學費就高達5千至6千元人民幣——這很可能超出當時多數中國農村家庭一年的收入——如果將「大學學雜費數額」與「人民可支配所得」相比，中國從1990年代中期開始，恐怕就已是「世界上學費最貴的國家」。為了要供應下一代進大學，不知要讓多少家庭背上巨額的債務。

這樣的現象，儘管在「最高學府」，也是相同的。1995年出版的《落淚是金》提到：「今天的北大是全國規模最大、實力最強的一所綜合高校。今天的北大還是全國2千多所高校中貧困生人數最多的一所大學。你不相信？但它是事實。北大的在校貧困生每年都在3千至4千人之間。」所謂的「貧困生」，標準可不隨便，是指「家庭所得在每月150元人民幣以下」的學生。

現象二:兼差打工 淪為廉價勞力隨著高學費的壓力，中國大學生自然在上課之餘，得要兼差打工。在1995年的調查裡，有超過6成的中國大學生得要自行工作，才足以填補生活所需。這美其名是「勤工儉學」，但事實的真相更是，這群不斷擴張的大學生，成為中國轉型資本主義化後，相當龐大的高彈性、廉價勞動力來源。

我們看到，1990年代的大學生們向《落淚是金》作者述說著：「一年的大學生活一晃而過，當初我打工掙得的4千多元錢已所剩無幾。對於無任何經濟來源的我來說，我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麼。……為了多掙點錢，我向餐館老闆提出要求一天幹兩個班。」

甚至，該書記載到，有人在打工期間到外商公司擔任生產線作業員，公司為了「懲罰違規女工，於是就有了要讓全體員工罰跪的『集體教育』。並聲稱若有一人不從就罰其餘人『永遠跪著上班』」。

另一位受訪者則在日記裡提到：「人家欺負宰割我們就是認為我們大學生在所有打工族中是最廉價的勞力。真正的打工仔、打工妹是不會去幹這樣一類臨時性的勞務的，只有我們既要上課又想抽空賺一把的窮大學生願意去做。」點出了大學生淪為廉價勞力的事實和原因。

現象三:畢業後工作不穩 低薪化這樣地辛勤工作，而且集盡一個家庭、甚至好幾個家庭的資源，終於負擔完養成一個大學畢業生的費用，結果是什麼？《蟻族》在2008年的調查，讓我們觸目驚心。

《蟻族》一書即引用資料指出：「自從1998年中國高校開始擴招，到2002年左右，大學畢業生就業難，就一年勝過一年。」

「根據2006年12月份中國社科院發佈的『藍皮書』：2007年，中國城鎮需要就業的人口將超過2千5百萬人，而新增加的就業崗位加上自然減員一共只有1千萬個。……在2007年，有495萬大學畢業生等待就業。此外，還有為數不少的職業技術學校畢業生。」

他們下了個貼切的評語：「緊箍咒是從一入學就帶在每個同學的頭上的。」

■大排長龍的年輕求職者，正準備進入在武漢某間大學舉辦的就業博覽會。（圖文／路透）

現象四:聚居廉價租屋區 成蟻族種種壓迫，生活環境最直接地表現了出來。

社會學研究者開始觀察到，這群低收入的大學畢業生，被迫得尋找廉價的租屋地區，來勉強維繫他們的「流動夢想」。而以「蟻族」一詞，來指稱這些「大學畢業，低收入，聚居」的「大學畢業生低收入聚居群體」。

聚居的現象使他們被凸顯出來：6個人擠在一間擁擠的宿舍、共同使用條件破爛的公廁、生活窘困、無法負擔付費的休閒或娛樂、聚居在便宜但交通相對便利的廉價租屋區……。這樣的景象，正上演在中國的北京、上海、成都、廣州等各大都市裡。

除此之外，為了先滿足溫飽，他們也往往被迫接受各式保障不足的工作。根據《蟻族》調查：「蟻族的勞動權益的保障狀況並不十分理想：61.5％的被調查者沒有加班工資，3分之1的受訪者沒有與用人單位簽訂正式的勞動合同，沒有上『三險』（醫療、養老和失業保險）的比例也接近4成。」展現了他們「在學時成為廉價勞動力、畢業後依然權益遭剝奪」的處境。

現象五:對未來感到莫名樂觀儘管實際狀況窘困，多數大學生們，卻是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莫名樂觀！

《蟻族》調查顯示：「對於總體生活狀況，79.2％的受訪者都樂觀地認為未來3年會有所改善。……有85.3％的受訪者都相信在未來3年自己的經濟收入會上升。」例如，有受訪者在北京的大學畢業後，只能應徵到私營公司的跑腿、打雜職缺。但他們會說：「現在雖然幹的是跑腿的活兒，但是等我有經驗了，還有上升的空間，不像中專畢業的，只能做技工。」

這樣的樂觀意識，在大學就學期間就持續醞釀。儘管高教費用不合理地高，甚至高於一個家庭一年的生活費用，《落淚是金》中受訪的貧困大學生，就一再說道：「現在吃苦，以後就能拉起鄉村的整個家庭」、「學費雖貴，但一定會值得」……。但現實真是如此嗎？14年後出版的《蟻族》，描述了大學生畢業後的貧困處境，不啻打破了這樣的樂觀幻想。

把貧窮化的現象相連結上述種種，可能都不是中國才有的特殊現象。和其他國家一般，超過25％的青年擠進了過去的大學窄門，他們不但得負擔日益昂貴的高等教育費用，甚至大學畢業了還不夠，得要「考研」、「留學」、「考證照」……才有機會取得少數體面的工作。但在這些現象背後，要指出的是什麼呢？

不論是《落淚是金》或《蟻族》，這兩本書都選擇了某種「大學生原本是社會上中流砥柱，不應生活如此」的觀點，對諸多現象進行評述，主張「政府要關注大學畢業生」、「避免政治不穩定」。然而，關鍵點恐怕不在於「應不應該這樣？」（難道只有大學生不該貧窮？），而是「為什麼會這樣？對誰有利？對誰有害？」我們將繼續透過揭露事實、把現象相連結，來與貧窮化趨勢背後的得利者戰鬥！

（青年勞動九五聯盟執行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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