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生活：五歲多的彥伯

◎朱台翔

彥伯很小的時候，奕成就說過：「他的聰明和他的脾氣成正比。」現在，他要六歲了，這句話還是通的。

彥伯的聰明

有一天，母子倆兒去大賣場，彥伯對其燁說：「媽媽，這裡有玩具區嗎？」「有啊！」「我想去看一看，但是不會買，我知道你們不喜歡我用要的，而且，如果品質好，你們會主動買給我…」
回到家，他對奕成說：「爸爸，我活著…，一定要買『麥克飛彈』…」

隔天，一塊兒在外面吃飯，彥伯突然說：「麥克飛彈什麼時候來？」每隔一陣子，他就小小聲地哀一下，其燁、奕成很有定力地吃著食物。聽到他又說了一次，我問：「它要來嗎？你們約好了嗎？」他立刻跑過來，附到我的耳朵旁邊，小小聲地說：「就是買的意思。」然後，回到座位，大聲地對我說：「這就是你的工作了！」

去年，我曾在這個專欄寫過我先生爬玉山的故事。奕成特別把那一期的札記帶回家。先生指著他攻上玉山山頂的照片，問彥伯：「你看，這是誰？」他想都沒有想，就以促狹的口氣說：「你自己看看那是誰！」

最近，彥伯很愛聽哈利波特。

從第一集到第七集，不知聽了多少回。關於死神魔杖，書裡的邏輯是：死神魔杖的新主人要打敗或殺死了以前的主人，魔杖才會聽他的話。

有一天，他突然說：「媽媽，我覺得好奇怪：佛地魔在禁忌森林裡把哈利殺了，死神魔杖不是就應該屬於他了嗎？為什麼後來哈利活過來和佛地魔對打的時候，死神魔杖還是不聽佛地魔的？」

奕成和他談變形金剛，說：「哇，霸天虎從太空掉下來，竟然可以把航空母艦砸了好幾個洞，表示外星機器人的金屬比較硬，因為地球人一定是把最好、最硬的材料拿來建造航空母艦。」彥伯說：「嗯？但是，還是有子彈可以讓壞金剛受傷啊？」

其燁準備帶彥伯去天文館，先對他說：「月亮不會自己發光喔！它是反射太陽的光。」彥伯說：「可是，晚上沒有太陽啊！」

彥伯的壞牌氣

他很聰明，但也壞脾氣。

大概是一年多以前開始的，常常會為了一點小事而生氣，「那我就不理你了！」「我打你喔！」不但作勢要打人，有的時候，還真的會打。

特別是當他以自己的秩序，走在他的軌道上時，如果突然被人干擾，他的情緒瞬間就會上來。

有一天，我和彥伯正在玩足球，阿公把球拿過去，放在自己的懷裡，然後，往遠處丟，彥伯嘴巴才說：「不行！」手就已經比著槍的樣子，對著阿公：「砰！砰！砰！」看到阿公也舉起手，還擊：「砰！」他就躲到其燁的懷裡哭了。

又有一天，我們約在一家大賣場碰面，看到他頭髮都長到遮住眼睛了，正好賣場裡附設有快剪店，我就問他要不要剪？他不願意。結帳時，我又試著想加以說服，他竟然大聲地叫著：「不要—！」已經有一陣子了，只要不如他的意，他就完全不會考慮場合、時機、旁人的感受，放聲地大叫。

看來，這是他保護自己的一種方法。也就是說，他充分地接收到我要強迫他理頭髮的訊息。被侵犯，但卻沒有足夠的能力阻擋，只好這樣。事實上，這一招真的有效，我立即收拾了我的「企圖」，順其自然。

一個晚上，他拿起一根蛋捲咬了一口，又放了回去，隔了好久，都沒有再吃，其燁就拿去吃。彥伯看到，立即說：「那一根，我已經吃過了。」其燁把剩下的還給他。他拿過去，就往桌上丟。
其燁竟然一點都不生氣地撿起來，再吃。彥伯說：「噁心！」「不會啊！你小時候，都是這樣，我都吃你不吃的。」「是妳吃桌上的，噁心！」「不會啊！你連吃地上的東西都說：『不要說喔！』我吃的還是桌上的。」

彥伯又像沒事人似的拿起另一根蛋捲。

連我這個旁觀者都有一點看不過去了，其燁竟然還可以這麼心平氣和。只能說那林彥伯真是走運！

怎麼做，才能讓他體會別人的感受？

其實，這樣的孩子真的有一點難相處，他敏感又執著，學起東西來固然很快，但與人相處時，這樣的特質會讓周圍的人緊張，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翻臉，也不知道會翻到什麼程度。

一個週末，他們回來，吃完飯，我和奕成談他寫的文章。其燁下樓上廁所鎖了門，彥伯進不去，就生氣了。等其燁出來，就把她擋在樓梯口，其燁說：「好吧，那我就坐在這裡。」彥伯下不了台，改變主意，一定要她過，而且還要她數到一百，才能過，母子倆兒就僵在那兒。

我草草結束與奕成的談話，說：「我去幫忙。」

然後，誇張地對彥伯說：「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很特別的地方！」他一聽，就眼睛發亮，立即「幫忙」數到一百，然後對其燁說：「我已經數到一百，妳可以過了。」

我把他帶到頂樓的花園，他躺在吊籃裡，一面被我輕輕地推著，一面吃著黑糖糕。他看著天空，說：「這是我的露天房間。」

突然，他坐了起來，說要去公園。晚上九點？戶外氣溫不到十五度？看他滿堅持的，我很湊趣兒地說：「走！」其燁也一塊兒去。

整個公園，只有他一個小孩子，他一面盪鞦韆，一面唱歌，然後溜滑梯，玩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家。

雖然，這一天，有一個滿不錯的結束，但我還沒有想清楚，要怎麼做才能讓他體會別人的感受？

把他當朋友，說說心事。

這個年，奕成提到其燁小時候，被她媽媽打和捏的事。我心裡很難受，想到，她當小孩被媽媽打，當了媽媽還被小孩兇。於是，我打電話給其燁，要她對彥伯說小時候被打的事。她擔心彥伯會討厭外婆，我說：「不會，妳把他當朋友，和他說妳的心事。」

隔天，她對彥伯說：「你記不記得，當你打翻東西或是打破東西時，我和爸爸都是先看看你有沒有受傷，然後再幫忙收拾，我們從來不會罵你，也不會打你。你知道為什麼嗎？」彥伯楞在那裡，沒有回答；她接著說：「那是因為，如果是同樣的情況發生在我小的時候，我就會被阿嬤罵，有時還會被她打。每一次，我都覺得很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所以，我和爸爸就決定，對你什麼事都要用說的，我們絕對不打你、罵你。」

彥伯問：「那阿嬤為什麼要那樣做？」「因為沒有人教她怎麼樣好好地對待小孩，她可能覺得：講沒有用！打罵比較有用。」「可是，其實沒有用，妳到現在還會打破東西。」

「對呀！」其燁接著說：「我小時候被媽媽打，會很害怕，除了被打很痛，看到媽媽生氣，還會擔心她是不是討厭我、不愛我了。現在，我不那樣對你，是因為我不想讓你害怕，也不願意讓你以為我不愛你。」

「現在，如果你生氣的時候打我，我除了被打會痛，更難過被自己最愛的小孩打；同時，也會想起小時候被最愛的媽媽打的感覺，就覺得自己好可憐！」彥伯聽到這裡，眼眶紅紅地說：「我從明天開始，再也不會對妳兇了。」「聽你這樣說，我就好高興，那可不可以從現在開始？」

彥伯親了親她的額頭，說：「可以。」

◎本文出自〈人本教育札記〉27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