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心不要粗魯

◎馮喬蘭/人本教育基金會執行長

一個媽媽打電話來人本基金會辦公室，一打來就說她要下午來和我們溝通，接電話的同仁有點一頭霧水，問媽媽是什麼事？媽媽說下午兩點半要來辦公室和我們當面談一下孩子的事；再追問，才知道孩子有報名參加基金會的活動。同仁和媽媽說，方便在電話中先談一下嗎？媽媽只是一再說：我下午兩點半要到你們辦公室和你們談孩子的事情。同仁還想多追問，但媽媽似乎也只能重複她的意願，後來同仁沒辦法，只好先說知道，等電話斷了，就來商量要怎麼辦。

我想，雖然媽媽表現得太自我中心，似乎她選定了下午來，我們就一定要配合她的時間，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也許真有什麼需求，在某種節骨眼上，媽媽才會無法顧到別人，更何況她一定認為，既然小孩都報名活動了，我們當然願意多了解小孩的狀況。所以我便對同仁說，在這種狀況下，我們最好是盡量撥出人力來配合媽媽時間和她談，說不定真有什麼重大影響。

關心，怎麼會粗魯？

後來知道，這個媽媽的孩子，兩年前被診斷出來是亞斯伯格症，而現在孩子已經是高一的年紀了。媽媽說，她這兩年才漸漸知道小孩受什麼苦，她的小孩和班上同學處不來，常常情緒高漲想打人：玩遊戲輸了不認輸，翻臉要重玩，又講不出來時會打人、自己的意思被弄錯時想打人、表達出來的不被接受，那—還是打人。媽媽一直覺得很苦惱，覺得孩子很糟，後來知道是亞斯伯格，知道了要用不同的方式對待小孩，也重新設定看待孩子表現的標準，不會苛求。

媽媽就是希望我們知道小孩的狀況，所以一定要來和我們談，但是媽媽接著說：「我很信任你們，也希望你們可以幫忙這個孩子，但是拜託你們，一定不可以讓孩子知道我來跟你們講過，你們絕對不可以讓他知道你們已經知道他是亞斯伯格症。」看媽媽拜託的樣子，很擔憂，我們忍不住問：「你怎麼這麼擔心小孩知道？」

媽媽說，當她自己了解了亞斯伯格，也比較知道小孩的處境與感受，她特地告訴學校老師這件事，主要目的，是希望老師可以了解小孩的「異常」行為，可以多一些耐心，不要認為她的小孩是故意搗蛋、做壞，小孩其實需要幫忙，也需要老師多多幫忙。沒料到，老師不但在學籍卡上註明「自閉症」，而且就只有這三個字，沒別的描述註記；還在全班同學面前說：「某某某，你也算是自閉症喔，各位同學，你們要知道某某某是自閉症，平常要多幫忙他，如果他有什麼不對勁，你們要知道，他就是自閉症，你們不要太怪罪他。」

小孩在班上聽老師這樣公開講，簡直無法再活下去，他回家對媽媽大發脾氣，過一陣子，就休學了。說到這件事情，媽媽終於開始眼眶紅了，掉眼淚。我們說：「老師這樣做，你一定很意外，你本來是想要幫孩子的。」媽媽說：「我真地覺得對不起我的孩子，我害他在班上被這樣…」媽媽話都說不下去了。

我們說：「這不是你的錯，是老師的不足，你讓老師知道，是為了孩子可以得到更適合的對待，但是老師沒有專業，沒有基本的倫理，用這麼粗魯的方式，讓孩子受到更大傷害，孩子無法對老師反抗，他當然回家對最親密的人發脾氣。」媽媽一直掉眼淚：「我真地不知道老師會這樣，我真地不知道，我只是希望他對我的孩子好一點。」

這個會談結束了，我們也和媽媽約好，再另外通電話確認接著要怎樣做。但是媽媽的表情一直在我心中迴盪著。

照顧孩子的感覺，才能傳達關心。

我想到了我以前去一所國中輔導室實習，我們這一群實習生有台大的、師大的，一起在輔導室等著我們的「個案」被「叫」來。我要負責的個案從教室被叫出來輔導室，他一進到輔導室就坐在沙發上，看得出不安，卻又想要讓自己很不失態，他擺出輕鬆的模樣問：「阿是麥欉啥（要幹嘛）？」這時輔導室老師說：「阿你是某某某，阿你國三嘛，對不對，單親的嘛，對不對，你剛出來嘛，是不是。這個是台大的大姐姐，要來幫忙你，你有什麼問題就跟她講，有什麼心事就告訴她，然後呢，我們會擬一個輔導策略，一個輔導計畫，來輔導你，好不好啊？」

我在旁邊聽到傻眼，據說這位老師還是彰化師大輔導系畢業的，他可是在公眾場合介紹我和孩子認識呀。後來我趕緊接手，然後請輔導室答應讓我和孩子去逛逛校園「建立關係」，我和小孩便離開輔導室。小孩向我介紹校園、教室，帶我去看體育館，說他國一國二很喜歡打籃球，邊看國一小孩上體育課，他邊對我說：「國一的小孩很可愛，我國一時也很可愛。」這時我問他：「剛剛在輔導室，老師這樣說，你怎麼想？」他回了一句：「度濫啦。」

很多老師不明白，為何小孩態度這樣差，她們通常解釋成「這個學生很壞」，卻很少回頭檢視自己的言語。我實習的那所國中的那位輔導室老師，還勸告過我：「你不要看他們（那些孩子）在你面前那麼好，他們在外面是會去摔人家餐廳桌子的。」我當場很疑惑的問他：「他去人家那裡起衝突摔桌子我理解，但他怎麼可能在我們面前會這樣呢？我們有什麼好讓他起衝突的？」那位老師當場只是睜大眼睛看著我，說：「啊，反正妳要知道他們很壞啦。」唉，我當場只想回給這個老師，你很粗魯啦，反正。

事實上，很多時候，我們都是關心孩子的，只是，忘了細膩照顧孩子的感覺，關心沒傳達到，反倒結了樑子。說起來，要關心，還得要將心思放在對方，而不能只是想著「ㄟ，我在幫你顧你耶，你總要配合點」吧。

◎本文原載于【PNN公視議題中心】 

〈看見天使〉牙醫師的禮遇

文／朱台翔

有一顆補過銀粉的臼齒，吃到冰冷的東西就會酸，所以，約了時間補牙。

坐上診療椅，聽到醫師說：「我會拿一個『鐵牙刷』，幫妳把銀粉去掉。」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工具，哪是什麼牙刷，但這也是這麼多年來的「禮遇」，總是被他當作小孩子來哄。

他說：「等一下，我會唱歌給妳聽。」嗯？唱歌？還來不及問，我就知道那句話的意思了；慢慢快快快、慢慢快快快，研磨牙齒的時候，碰一下停一下，是某一首歌的節奏。儘管是張著嘴的，我還是笑了出來。

他說：「我幫身障者看牙齒，都會說：『我會唱歌給你聽。』他們都很高興。」於是，我請他多說一些看診的經驗。

這三年多，他每個星期六上午都到雙和醫院，幫有特殊需求的病患看牙齒。在那裡，大多是智能不足的，也有多重障礙的。看病之前，他先跟病人打招呼、說話、天馬 行空地聊一通。要用器械的時候，先給病人看那是什麼，譬如，指著探針，說：「這是數牙齒的工具。」然後，先數孩子的手指頭，並且刻意碰碰指甲，說：「不會痛。」

打麻藥之前，他先拿起噴槍噴水給孩子看，再拿針噴水，來回幾次之後，才把針移到口腔上，刺下去，由於事先塗了麻藥，孩子就不會覺得應該痛。但研磨牙齒是不打麻藥的，就像對我的這樣，有節奏地碰觸，讓孩子覺得是在玩遊戲，而不會把注意力放在牙齒上，就不會緊張。

他說，儘管每一個孩子的治療模式不同，不過，只要用溫柔的口吻說話，用輕柔的動作碰觸，他們都會感受到你對他的好，即使情緒上會不由自主地吼叫，但卻可以很平靜地接受治療。

我一面聽著醫師的生活經驗，一面補著牙齒，這一天的「禮遇」，又比過往的不同，不止被當成小孩，還是被當作身障者來哄的。

◎原文刊載於自由時報 / 家庭親子版 2011.3.19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12/new/mar/19/today-family3.htm

〈看見天使〉家長用點心 幫孩子找專心

教育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