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份讓自己開心的作業─人本教育基金會電子報─智邦公益電子報
enews.url.com.tw · July 30,2019不一樣的暑假作業
《人本教育札記》7月份337期《不一樣的暑假作業》
七月,放暑假。
放假,似乎就該自由自在,但台灣多數孩子仍然被綁住--至少是被暑假作業綁住。從過去的抄抄寫寫,到現在部分學校的紀錄觀察日誌,暑假作業的形式或許變了,但要把學期延伸到孩子身上的思維,幾個世代都沒變。
另一個沒變的,或許是家長的焦慮。平常日間,大人上班小孩上課;長假日間,大人照常上班,小孩卻沒課要上,怎麼安排孩子的時間,就成了問題。長年來,暑假作業是這個空缺的填充物之一,某個程度上回應了家長沒有餘裕陪伴孩子的焦慮。
用孩子不愛的事來填補親子互動,那互動等於不動;而對家長來說,這種作法其實也只是暫時地應付了不能陪孩子的現實而已--我們相信,多數家長都願意陪伴孩子,而不想只把孩子交給作業。
如果,暑假作業能變個樣子,讓大人能真正與孩子「在一起」…
不一樣的暑假作業,有可能嗎?暑假作業可以不要那麼「不得不然」嗎?
要討論暑假作業的不同可能,自然得參考真實學校的例子。於是,編輯部眾人詢問了森林小學家長的寒暑假作業經驗。
我們首先問,孩子們通常得花多少時間做?森小家長的反應往往是:「通常要花時間的不是他們,是我們。」原來,親子一起做寒暑假作業是森小的常態,大人多半還要花更大的力氣。
這下我們可好奇了--作業不是要幫小孩學習的嗎?大人做更多,小孩要學什麼?可以自由選擇做或不做,小孩又怎麼能學到東西?這些事,我們從沒想過。
既然如此,那就從頭來想。
本次特企,便是一場寒暑假作業的「想想」之旅。我們先參考森小主任林青蘭,以及人本教育中心主任陳生慶的說法,思考寒暑假作業的意義;然後再以森小歷年的寒暑假作業當中,挑選幾份,請家長現身說法,談談作業可以怎麼做、怎麼想。
漫長的寒暑假,作業要是只把早該在學期中弄明白的學科知識翻來覆去,豈不太可惜?寒暑假作業可以不一樣,也應該不一樣。請翻過這一頁,來想想、看看,甚至一起來做不一樣的寒暑假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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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份讓自己開心的作業
◎王士誠
寒假作業
請爸媽及孩子:記錄二十天的「每天做三件讓自己開心的事」。
(意思就是,這寒假,要做共六十件讓自己開心的事,而且,記錄下來)
說明:爸媽及孩子可以各記各的,也可以記在同一本筆記本上。
但,每個人請可以記錄到二十天(每天三則)。
對寒暑假作業,你的印象是什麼?
那印象,多半不太開心吧?在我們小時候,往往覺得好不容易放了假,還得繼續沉在作業裡、沉在課業裡、沉在一整個學期的壓力裡,簡直連放假的胃口都要沒了。而如果,現在的你有了小孩,說不定還得幫著他做作業、逼著他做作業,要是快收假了還做不出來,很可能要代替他做作業......
總之,做寒暑假作業不是讓人開心的事,要交作業也不是容易的事。
而,森小竟然有這麼一份寒假作業要人「做開心的事」,還要「每天做三件」......世界上還有更令人開心的作業嗎?直接就要你非得開心不可耶!先不論它有沒有「教育意義」,光是作業的內容就讓人覺得沒什麼壓力了,是吧?要交作業,也沒什麼困難了,是吧?
森小有個家長本來也這麼想。以下是她的自白─
那份難忘的作業 作者/簡玉芬
離開學校後,再次開始寫作業是因為孩子而開始上的人本父母班。觀察自己、剖析自己的作業寫來認真,上台報告每每情緒激昂、涕淚縱橫。原本以為,我的人生裡,作業應該到此為止了吧!萬萬沒想到,孩子上了森林小學,寒暑假父母居然也有作業要做,而且還很有名堂,諸如,每天運動一小時、每天給自己一個讚美、帶孩子來趟三天兩夜的旅行等等。這些作業做來容易,只要願意就沒問題,但我很少交作業。
令人難忘的是女兒即將畢業前的寒假作業。無論是父母或是孩子,題目都一樣:每天為自己做三件事。因為畢業在即,想把握機會好好做作業,於是我跟女兒承諾要一起交作業。回家後,立刻找來當年度的桌曆,隔天馬上開始做作業。
「每天為自己做三件事」想來容易,真的要落下來實行,才發現我還真的不知道該為自己做什麼。所幸,之前在父母班就開始練習「為自己做一件事」。所以,專心泡杯咖啡喝咖啡、專心閱讀、認真做瑜珈,第一天的作業很容易地就寫在桌曆當天的格子裡。第二天,為了跟第一天不一樣,我開始思考自己曾經喜歡或是想要做的事。於是,多了「彈烏克麗麗」、「聽音樂」、「做布包」這三件事。第三天,我決定再想個兩件事,這樣一來,每天就可以用這八件事排列組合,偶爾想到不一樣的再加進去,二十天的作業在桌曆上看來會很有變化。
認真的我,認真地每天為自己做著那經過排列組合的三件事,終於在第一週結束時,察覺不對勁。我知道,「為自己做」的本意是將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卸除社會期待與角色扮演,專心照顧自己。在桌曆上寫著那每天的三件事,並不是在這樣的心情下做的,反而有種為了交作業而做的敷衍;知道這份作業已然變質,我提醒自己,該回到照顧自己這件事上,但每天要想出三件事,著實不易。我開始反悔,想要不交作業了。
假期即將結束前,女兒來問我作業做得如何,並且把她的作業拿給我看。大剌剌的一疊彩色紙上頭打了兩個洞,用毛線打結串起,封面寫著大大的名字。再翻開一看,大大的寫著「吃餅乾」、「畫畫」、「看動漫」,再下一頁「睡飽飽」、「發呆」、「聊天」,再下幾頁「狂笑」、「亂寫字」、「躺著」等等,我大吃一驚地說:「什麼?這樣也可以?」女兒說:「為什麼不行?不是做自己開心的事嗎?這些都是我做起來開心的事呀!」
女兒的話可點醒了我!
我是為了寫作業而為自己做三件事,而且常常因為媽媽、太太與上班族這三個角色,忙碌得把自己擠壓在最角落,我已經很久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了。除了休息一下喝杯咖啡、找時間運動一下、看個影片之外,究竟還有什麼是自己做來會開心的事呢?這份作業以及女兒看待作業的純真所帶來的震撼,震盪我內心許久許久。
初看起來,這家長也未免太厲害。我問玉芬:「學校只說要『讓自己開心』,怎麼妳就能想到『卸除社會期待與角色扮演』這麼『自我修鍊』的方向?」
「追究起來,我女兒十歲上森小前,我已經在人本混了九年,我當然清楚森小出的那些作業本意什麼。」玉芬說,接著開了自己一個玩笑:「只是平常帶父母班時,都嘛是出作業給別人做,自己知道就好。哈哈!」
說是玩笑,卻也有部分的真實。玉芬擔任人本父母班的講師多年,對於「親職」當然有許多深入的思考,也往往能給班上的學員各種親子相處建議;但在講師身份之外,玉芬身為一位母親、一位妻子、一位職場女性,處境其實與她的學員相去不遠,她說:「最早的時候,連為自己做一件事,都會等到有空才做,而那個『有空』,真的只是喝一杯咖啡的空檔。每天下了班回到家,都會忙到睡前,有時覺得委屈就會轉一下電視才睡。」
如果你的生活也跟玉芬一樣被壓縮,當有人要你「每天為自己做三件開心的事」時,你會怎麼反應?玉芬的直覺反應是:「為自己做一件事,或是讚美自己一件事、陪自己五分鐘,這種作業,我都只能擺在理想裡,望梅止渴。」
她進一步說:「當人的時間被壓榨到一個境界,想為自己做什麼,會覺得優先順序怎麼排都排不到自己;忙碌起來時,會有淡淡的哀傷與懊惱呢。老是要回應別人的需求,或是體貼別人的需求這件事,與專心照顧自己這件事,對立了起來。」接著,她的話鋒轉了個彎,正顯出一種想法上的轉彎:「當有人出這樣的作業給我做,我除了感激涕零之外,還是感激涕零的,因為總算有個人給了一個理由,讓我能正大光明且不具罪惡感地對自己好。我突然能夠『自私』起來耶,多好!」
換句話說,這份作業對所有生活被壓縮的家長而言,一方面當然可能是個「諷刺」─我都已經沒辦法顧到自己了,學校偏偏要我顧好自己?這不是開玩笑嗎?但是,另一方面,這份作業也可以是個支持─藉著作業之名,挺每一位有心在現實的夾縫中擴充自我生活的家長。
就如玉芬說的:「我揣測學校出這份作業的心意,當人總是在照顧別人,順著別人的意給予服務時,某些方面其實是委屈了自己。而委屈自己這件事,就生根在我們的文化裡:平日大家互相妥協,耗損能量,累積委屈;在這樣的狀態下,人是無法真正給出正面能量的。不管是大人或孩子都一樣。」她講起自己帶父母課程的經驗:「在我帶『覺察父母班』和『行動父母工作坊』時,更有深深的感覺。父母,特別是我們社會中的媽媽,太會體貼家人、委屈自己了;當她們來到課堂上,即使她們把家人照顧得很好,我們卻看不見她們快樂的樣貌─生氣不敢生氣、憤怒不敢憤怒,一切只想以和為貴,這樣怎麼可能教出心理正常的小孩?」
說到「正常的小孩」,我就想起玉芬提過的,她的女兒,那位單純地從吃餅乾、睡飽飽、發呆、聊天等等日常小事得到開心能量的女孩兒。孩子們往往自然地為生活感到快樂,而大人們的快樂卻總是在各種主客觀壓縮中被壓得粉碎,我們要怎麼期待這樣的親子之間發展出和諧的關係?
做讓自己開心的事,並不意味著不做讓別人開心的事、不意味著不顧慮別人;恰恰相反,只有好好地照顧了自己,我們才有能量好好地照顧別人。在大人自己快樂的基礎上,才能顧出快樂的小孩、經營出健全的親子關係。
就,來做一份讓人開心的作業吧!
✜本文原載於《人本教育札記》第 33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