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家總編輯小組

    從我有記憶的孩童時期，「照顧」就與我的家庭密不可分……。

   
我的母親是遺腹子，在還來不及哇哇墜地見到我的外公前，外公就因為生病過世了，在民國三、四十年代，一個女人獨力扶養3個孩子，生活的艱困……說真的是我很難想像的，父、母親跟娘家的感情都很好，直到現在，母親都很尊敬阿姨、舅舅，母親心中一直感念家人在那段艱苦歲月時，阿姨和舅舅在十幾歲就得開始工作養家，外婆也外出工作時，身為小朋友的母親得拿著小板凳墊腳，處理大大小小的家事。當外婆中風臥床時，母親理所當然的就接下照顧外婆的責任。

   
現在回想起來，從我出生開始，母親就不斷以身教讓我看見-為家人付出的理所當然，外婆中風後全身幾乎無法動彈，在外婆臥床那16年中，母親最怕外婆久病厭世，隨時想要自殺，常常背外婆外出散步，長年勞動下來，脊椎腰骨都受傷了，加上母親原本身體狀況就不太好，因此外婆在世時，母親就已經開始進出醫院，很年輕時就已診斷出糖尿病。外婆過世後，幾乎每2-3年母親都會大病一場，那時候是我的父親照顧我的母親，我也記不得有多少次家人的生日是在醫院中度過的，我依稀記得小時候在母親住院時，我就住在姨丈家，有幾次碰上母親的生日，我們就在醫院裡吃麵線慶生。這樣的生活對一般家庭來說或許較難想像，但對我來說其實並不辛苦，現在想想，即便母親很小就開始照顧外婆，他們也沒把照顧的責任讓年幼的我來承擔，總把我安排照料好，父母說小朋友的任務是認真讀書和玩耍，雖然我自己一個人會有些孤單。

在這個過程中，看到外婆跟媽媽身上總是伴隨著病痛，未來得照顧媽媽這件事情其實一直藏在我心裡，它原本是隱隱約約藏在心中的預感，直到我大學時父親過世，漸漸變成躲不掉的現實……。父親年輕時跟著部隊來台，想不到自此無法返回家鄉，因此父親在台灣除了我們以外，沒有其他家人。由於父親較母親年長十多歲，有時候都讓我覺得，母親是父親的另一個女兒，父親從幫著母親照顧外婆，到後來母親身體不好時會對父親亂發脾氣，父親對母親的呵護一直不曾改變，我心中也早有準備，照顧母親這件事總有一天會由父親交棒到我手中。大二時父親發現罹患癌症，愛向父親耍脾氣的母親亦耐心照顧父親，直到兩年後過世。

   
剛開始時母親身上雖然有糖尿病、高血壓等慢性病，也偶爾因為蜂窩性組織炎或敗血症得緊急就醫，但是母親的生活自理能力仍相當獨立，日常生活母親幾乎都能自己處理，只是有時身體不舒服需有人陪她去就醫，但是隨著母親的腎臟功能越趨惡化，開始出現掉頭髮、水腫、體力變差、體重急速減輕，漸漸的連走路都變得相當吃力。由於家裡住公寓三樓，母親上樓梯的時間不斷拉長，有時甚至需要鄰居幫忙攙扶上樓，如果沒有鄰居路過，母親可能得坐在樓梯口一下午；有時半夜起床如廁時，也摔倒在地，那時候我知道母親的身體已經再發出警告。工作中的我除了接聽緊急電話、陪母親就醫以外，母親開始需要我天天買晚餐回家，當時我才25-26歲，那正是芳華正盛，一般年輕人下班後還會相約吃飯逛街約會的年齡。我難以接受一結束工作就得回家照顧家人的生活。

   
急著送晚餐的日子過了4年，母親的身體漸趨惡化，醫生警告母親可能得開始洗腎，我也越來越常在工作中接到家裡的緊急電話，隨著請假的時間跟緊急狀況越來越多、在工作中也遇到瓶頸，我決定從正職改成兼職工作，一方面方便照顧母親，一方便我也想學習把工作對象從學校諮商室的學生擴大到社區裡的民眾，試試看自己的能耐。大約有一年多的時間，每週除固定陪母親洗腎的時間以外，我開始在不同單位接案、帶團體，看似穩定的生活，在母親再一次嚴重發病後，又再一次得面臨調整。

   
糖尿病原本就會造成傷口不易癒合，加上母親的抵抗力原本就不好，想不到一個小傷口感染成蜂窩性組織炎，細菌隨著血液透析的過程在全身流竄，幾度攻擊母親脆弱的心臟，心跳停止，雙腳的皮膚組織不停潰爛，母親的右腳在好幾位醫師診斷後都說需進行截肢手術，當時面臨病危的危險狀況，幾度被發了病危通知，這段時間母親也不斷輪轉在加護病房與一般病房間，不但是考驗母親的生存意志，對我來說更是飽受驚嚇。

有一點幸運吧！我母親擔任過多年的照顧者，她能知道我的辛苦，在病痛中亂發脾氣之餘也幾度表達對我的感謝，我也感謝她對我的理解與體諒。母親在坐輪椅後更不適合住在原本的公寓裡了，母親也無法自理生活，需要有人隨時在身邊照顧，因此我向母親提議聘僱一名外籍看護工來協助照顧，值得慶幸的是母親的意識一直很清楚，能夠與我溝通，我將整體的狀況向母親說明，希望她能夠了解我的為難之處，從原本不願意讓外人來照顧的母親，在經過討論後，我們決定雇用一位外籍看護工在家照顧母親，另外就近在醫院附近租了有電梯的住所，方便母親就醫出入。然而這些開銷其實是一筆不小的負擔，身為獨生女的我也無其他兄弟姐妹可以幫忙分攤，在東拼西湊、精打細算過生活的狀況下才勉強支付。

   
曾經有人跟我說：「你的工作都在協助別人解決問題，你又要照顧媽媽，你好像天使一樣，你的媽媽很幸福喔！」我當時只是微笑的簡單回答：「我哪是什麼天使！」或許那個人覺得我是客氣、不好意思接受讚美，但是對我來說，父母對我與家人的愛和照顧，我曾經深深領受過，又可能深受他們的影響自然地選擇承接照顧者的角色。這角色的沈重我偶爾也想拋棄，我還是很羨慕那些沒有牽掛，可以到外國進修讀書的朋友，那一直是我無法追求的夢想，為了照顧母親，我常常只能與朋友相約在半夜母親熟睡後，因為白天的工作與照顧母親已經佔據了我全部的時間……。當我坦承的面對自己時，我知道我不是全然奉獻的天使角色，我就是一個女兒，我的母親需要人照顧，我可以在我能力和意願所及扮演好我的角色，同時我也清楚自己的抗拒，潛意識幫助我維持自己擁有某些空間，就像我一直不願意學習下廚，我知道我可以學的會，但我不願意將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如果我將每一件事情都學會了，是不是就代表了我得負荷更重更多。我也常常向表哥表姊們求助，他們也願意協助，至家中幫忙，讓我有個替手，可以不用累壞自己。

生命的安排或許有時無法盡如人意，但我仍嘗試在我有限的條件下、在我有權力可以決定的範圍內，重視我自己的需求，我一直相信即使在受限的生命中，也許需要多花一些時間，還是要為自己找到一點點舒服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