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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ews.url.com.tw · March 13,2018從《當今大馬》發展看馬來西亞新聞自由挑戰/宋小海
卓越新聞獎基金會5月27日進行「2014年亞洲華文新聞專業論壇」,第二場聚焦於馬來西亞網路媒體發展趨勢,由《當今大馬》中文版主編黃凌風主講,該場論壇由世新大學校長賴鼎銘擔任主持人,另由世新大學舍我紀念館博士後研究黃國富、獨立記者、前《陽光時務》台北特派員林怡廷提供分享觀察所見。黃凌風
自該國特有的族群分佈及政局脈絡,回顧以政治社會報導為主《當今大馬》的發展歷程,網路媒體促成言論多元,同時也要在各方限制下求存。
黃凌風:網路媒體拒絕淪為官方傳聲筒
黃凌風指出,日前馬航客機失蹤事件,也讓馬來西亞的官僚封閉作風,暴露在全球媒體鎂光燈下。許多第一手報導則常來自西方媒體,雖然馬國許多主流媒體掌握很多資源,卻常淪為官方傳聲筒。而包括《當今大馬》在內的網路媒體則扮演批判角色,質疑政府的危機處理。不過黃也坦言,雖然很多尖銳問題都是來自網路媒體的記者,但馬國政府卻少給網路媒體發問的機會。
黃凌風說,《當今大馬》最近接到來自現任首相納吉的律師信,要以個人身份起訴媒體誹謗。原因出在登嘉樓州的州務大臣阿末賽益突然被撤換,而阿末賽益是最大執政黨「巫統」的黨員,當晚他即聯合兩位州議員一同退黨。由於該州政府由巫統、馬華、印度國大黨組成的「國陣」組成,一旦席次減少將導致國陣主導的州政府陷入垮台危機。然而阿末賽益退黨理由竟是撤職將影響女兒即將出嫁婚宴。
黃凌風指出,《當今大馬》並不編寫社論,但會整理讀者留言整理,內容比社論更加尖銳、直接,也代表《當今大馬》的看法。納吉與阿末賽益的鬧劇在48小時內急轉直下,兩人握手言和。為此《當今大馬》特別整理讀者看法與批評,卻也招來對方揚言控告的律師信、並被要求道歉,但《當今大馬》將會抗爭到底。實際上,馬來西亞網路媒體一直受到政府的嚴厲監控,這也是讓馬來西亞的新聞自由排名屢創新低的原因。
談起《當今大馬》的發展,黃凌風指出最早由英文版在1999年全國大選前9日開通,起因於1998年副首相安華被革職而產生的「烈火莫熄」運動,但在當時因此成立的各家網站中唯一留存至今,並在2002推出訂閱收費模式,至今已有近90人的團隊,每日提供讀者英文、馬來文、中文及淡米爾文的新聞報導。
馬來西亞在1998年為了發展網路科技,當時首相曾承諾不會過濾互聯網。但黃凌風指出,在馬來西亞,網路媒體雖不用像報章需出版及印刷准證,但政府也有其他手段,例如大馬國會已立法,要求網站擁有人、無線網路提供者等,可因第三者的張貼內容而受罰,增加網路用戶及服務供應商風險,《當今大馬》也經常被舉報調查。馬來西亞主流媒體更受到雙重控制,除了壓迫性法令超過30條,媒體壟斷也壓制新聞自由。
黃凌風談及馬來西亞中文媒體發展,指出2001年「528報殤」馬華公會收購南洋報業業集團,破壞中文媒體市場,而在民間各抗議行動中,因而催生《當今大馬》中文版,2006年又轉手給媒體大亨張曉卿,目前「世華媒體集團」壟斷馬來西亞華文平面媒體逾80%。
黃凌風說,馬來西亞除了國營電視,多數印刷或電子媒體老闆與執政「國陣」有所關聯,而在2008年全國大選前,與巫統有關的首要媒體集團(Media Prima)控制四家免費電視台,還有國內最大報業集團,而馬華公會、國大黨也控制其他媒體,但在該年大選後,「國陣」喪失國會三分之二優勢,並失去五個州政權,主流媒體「真空」僅報導國陣部分勝選者,《當今大馬》率先報導,晚間超過五十萬名讀者湧入網站,其後在野黨勢力膨脹,網路也開始成為戰場,大選後許多網路媒體如雨後春筍發展。
黃凌風指出,政府雖然開始認為網路戰重要,卻經常把提出質疑問題的網路媒體阻隔在外。網路媒體每到選舉也受到駭客「分散式阻斷服務」攻擊,報導也經常受到極端組織向政府舉報調查,辦公室也曾遭潑紅漆恐嚇。不過網路媒體的公信力即是資產,但永續經營才是最大挑戰,單靠廣告難以支持良好的新聞業及獨立自主,國際間如《華爾街日報、《金融時報》與《當今大馬》現在都是收費網站模式,需要忠誠訂戶支持才能屹立不倒。
黃國富:中國是影響馬來西亞媒體發展的關鍵因素
對於主講人黃凌風的分析馬來西亞華文媒體壟斷現況,兩位與談人也關注其中「世華媒體集團」張曉卿背後的壟斷現象。世新大學舍我紀念館博士後研究黃國富則分析,馬來西亞的分而治之的歷史背景,因而有多種語文媒體,《當今大馬》這些年則努力跨越不同族群。在馬來西亞族群,馬來人對民主化的思考多以印尼當作參照目標,而台灣過去二十幾年的發展,則是當地華人知識社群學習的對象。
黃國富認為,台灣、香港談論的「中國因素」,對馬來西亞其實也有關係。馬來西亞老一輩華人多從中國移民南來,有濃厚的「文化中國」想像,在1930年代的國共鬥爭時期,這樣的想像多浮現於馬來西亞報章上,直到七、八○年代已經沒這麼清晰。
話鋒一轉,黃國富認為,近年以世華媒體集團的張曉卿來看,他有點像中國與馬來西亞之間的代理人,除了媒體人的角色,他在中國廣西也曾成為工業園區重要發展商。「中國因素」在馬來西亞的中文媒體存在,但對不同世代的華人社區感受並不一樣,早期認同轉換的華人及華人社團而言較深,但對年輕世代的跨族群意識已較清晰。
林怡廷:網路獨立媒體 具政治輿論影響力
獨立記者、前《陽光時務》台北特派員林怡廷表示,先前在《陽光時務》關注「公民社會民主化」議題,在去年馬來西亞大選前往採訪,並拜訪《當今大馬》等媒體。張曉卿壟斷馬來西亞華文媒體事件,除了與台灣反壟斷可做對比,也觀察華文媒體及華人社團。
以馬來西亞的媒體結構,最主要仍是馬來文及英文媒體,在1990年代時任首相馬哈迪即以首要媒體集團(Media Prima)完成媒體集中化,才更是涵蓋各種媒體的巨獸‧不過2006年張曉卿在馬來西亞華文媒體壟斷雖然算晚的,但他也收購香港《明報》集團,在新幾內亞也有英文版,比起台、港媒體大亨的蔡衍明、黎智英等人相比,張曉卿跨國境壟斷範圍更大,更像東方梅鐸的角色,因此應觀察他與北京關係。
林怡廷認為,馬來西亞的人口比例中馬來人約佔60%、華人25%,過去馬、華也曾有嚴重族群衝突,因而政府有保護馬來人的歷史脈絡,而華人社團覺得自己在這個國家受到壓迫,也讓張曉卿得以一邊用「正義至上」的受害者角色,又用「文化中國」的想像,說服馬來西亞傳統華人社團,壟斷除了是市場考量,也是為了團結華人社團來對抗馬來族群及西方媒體,進而合理化壟斷現象。
林怡廷說,張曉卿背後與其說是「中國因素」,不如說是「中華因素」。比起台灣反媒體壟斷對抗的是政治上的中國,馬來西亞必須解構的是傳統華人社團的「中華情意結」,不過雖然張曉卿在去年廣告市場佔有率約超過七成,但幾乎沒有政治輿論影響力,反而是在網路獨立媒體,包括年輕人也大多不在「中華情意結」之中,這種意識結構有助公民社會前進,只有跳脫為了團結華人而容許壟斷的心態,才能追尋跨族群、言論自由等現代價值。
林怡廷認為網路獨立媒體經營不易,相對於《當今大馬》的成功營運,甚至還成立網路電視台,而台灣的網路獨立媒體包括苦勞網、公視PNN、新頭殼或其他評論網站等,都還沒有穩定的營運模式。以她個人觀察,相較於馬來西亞已停刊的另一網路媒體《獨立新聞在線》只有中文版的內容深度報導,《當今大馬》的發展除了歷史機運,而多語文、即時新聞報導也有助提昇整體點閱率,雖然《當今大馬》仍面對許多挑戰,但相對於台灣、中國獨立媒體,各自因市場規模僅以低成本製作,與言論控制不易發展,《當今大馬》組織其實更有基礎,可將視野拓展到東亞華人社群。
台馬獨立媒體的發展與挑戰:從兩地反媒體壟斷運動談起/林怡廷
2012年台灣的反媒體壟斷運動,以及2013年底香港明報事件,都引起了馬來西亞華文媒體圈的關注。但由於長久以來,中港台扮演華文化圈的output角色,甚少關注在當地也頗具影響力的馬來西亞華社,在長期資訊流通不對稱之下,東馬木材大亨張曉卿從2001年開始透過馬華公會蠶食鯨吞,到2006年正式收購《南洋商報》,而後合併旗下的《星洲日報》、香港《明報》集團成立「世華媒體集團」,壟斷馬國8成以上的華文媒體市場,並將觸角延伸至其他華文世界,在過去甚少進入我們視野。
事實上,馬來西亞華文報在全華文世界的報業發展史上擁有久遠傳統。1910年孫中山為了在南洋號召華僑支持中國革命,在北馬檳城成立的《光華日報》,至今在當地還具有影響力。因此,關注馬國華文媒體壟斷,除了看張曉卿如何藉此得到政經利益外,也不能忽略一個重要的東南亞脈絡:在東南亞的多元族群結構下,華文媒體過去扮演著復興中華文化及對抗異族的民族認同角色,而張曉卿旗下媒體如何運用這種心理狀態,對華社內部合理化自己的壟斷行為,但同時對外部馬來執政者輸誠的雙重性格。
另外值得關注的是,近年馬國獨立華文媒體的表現,反映出進步的馬華年輕世代正逐漸解構傳統華社的大中華論述、深根在地認同的變化。這個變化藉由新媒體努力突圍,進而和馬國其他族群共同建立一個更健全、具現代性的公共輿論空間,推動馬國公民社會發展。
我本身並非媒體研究專家,去年赴馬的採訪角度也是以公民社會的發展為主軸,因此僅就我對馬來西亞還待深入的認識,為台灣視角較容易忽略的社會政治結構提供背景及脈絡介紹。雖然就社會的基本結構上,台馬兩地不完全具可比性,但我還是嘗試提供一些馬來西亞在地的田野觀察,讓大家參照及深入思考。
台灣反媒體壟斷背景
1980年代末是台灣自由化的年代,1987年的解除戒嚴,1988年開放報禁,媒體脫離黨政軍的控制,開始進入市場化的階段。報業從「中時集團」和「聯合報集團」獨大,到《蘋果日報》及《自由時報》大幅領先。新興的有線電視則取代了過去的無線電視三台,台灣媒體眾聲喧嘩。
台灣民主化雖然讓媒體解禁,但也在自由市場下,逐漸出現市場胃納量小的過度競爭。在資本主義的逐利邏輯下,媒體以低成本為最高考量,而逐漸商業化及庸俗化,壓縮台灣新聞的專業性及國際觀,直到2008年蔡衍明收購中時集團後,以旗下報紙、雜誌、電視、有線系統台的跨媒體集團,配合北京統戰策略的「中國因素」才進入視野。因此,當代台灣媒體困境由過去黨政軍控制,演變到市場邏輯的內部因素,近年因北京意志的外部因素而更加複雜。
2012年7月NCC(國家通訊委員會)有條件通過旺中集團爭議多時的中嘉併購案,以及10月黎智英因不堪壹電視無法上架的長期虧損,拋售壹傳媒讓蔡衍明等人以175億高價收購的事件,皆引發台灣公民社會的強烈反彈。由反媒體壟斷青年(簡稱青盟)發起的「反媒體壟斷」運動,也讓台灣媒體中自2008年後隱隱浮現的「中國因素」被正視。
馬來西亞媒體結構
和台灣媒體在民主化後,面對自由市場競爭及兩岸關係的特殊情境下不同,馬來西亞自1957年獨立以來還未政黨輪替,而被政治學者視為「選舉性一黨專政」,其馬來執政黨「巫統UMNO」深具彈性的威權性格,讓主流媒體依舊牢牢控制在執政陣營「國民陣線」及其朋黨的財團手中,但不局限於馬來社群。
在媒體的基礎環境上,馬來西亞政府主要藉由內政部發放「出版與印刷准證」來控制媒體。一方面嚴格控制准證數量,媒體出資者必須打通關係投執政者所好;另一方面,一年一換證的政策,牢牢掐住編輯室的咽喉,即便近年已取消,但內政部隨時有撤銷執照的手段來控制。去年12月英文媒體《The Heat》因為大作首相納吉夫婦浪費公帑的報導,遭停刊2個月便是一例。而另外,政府還能以各式法令箝制言論自由。
但若要觀察馬來西亞媒體壟斷及獨立媒體發展,還有一個容易被我們忽略的基礎,是馬來西亞多元族群的社會結構。
根據2014年ABC統計,銷量最大的印刷媒體是《大都會日報》(馬來文)的39萬份,其次是《星洲日報》(華文)以38萬份以之相庭抗禮,而英文老牌星報《Star》沒落最快,從曾經的第一大報降到目前27萬份位居第三(另一英文大報Malay mail因為不是ABC會員而無法計算份數)。目前主流媒體中,馬來、英文、華文的媒體結構,大致還是反應出實際族群比例(馬來人65%華人25%印度人10%)。也因此,巫統更重視馬來及英文媒體的輿論影響力,並且很早便著手控制。
根據《獨立新聞在線》前總編輯莊迪朋分析,早在90年代初,前首相瑪哈迪便經由巫統黨營事業「Media Prima」首要媒體集團,完成媒體所有權集中化,掌握全部4家無線電視台、多家電台、報紙雜誌,是真正的媒體巨獸。現在媒體控制的手段和制度都是由瑪哈迪建置完成,後任首相不過是蕭規曹隨。
其他執政集團的成員及朋黨財團控制其餘主流媒體,如執政陣營的「馬華公會」,雖然是華人政黨,也掌握英文大報「星報」集團,旗下除了平面媒體外還有幾家廣播電台。因此,華文媒體遲至2001年、2006年才在張曉卿手上完成壟斷,可謂相當晚進。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即便馬華公會及世華集團在中英文媒體的市占率驚人,卻依舊無法擁有最重要的特許執照:電視。
「世華媒體集團」的雙重性格
根據2013年年報,世華媒體集團的營業額大約148億台幣,稅後淨利18億台幣,在馬來西亞方面,世華吃下華文報業73.1%廣告總量,獨占鰲頭。(2013年整體馬來西亞報業廣告量1.4億美金,較2012年下跌1%,因為英文下跌4% 但中文穩定成長3% 馬來文維持)
和蔡衍明買下中時後,旗下媒體表現一落千丈不同,張曉卿的壟斷在商業利益上獲得巨大的成功和成長。
在了解上述馬來西亞媒體的大結構後,便不難理解傳統華社的觀念裡,辦華文報是為了對抗既有強勢的馬來族群政治,有著傳承中華文化的使命。於是在這個心態下,2006年張曉卿拿下南洋商報股權壟斷華文報業,整體上卻依舊為華社接受。
根據莊迪澎在〈虛構的文化霸權抗衡─馬來西亞《星洲日報》的道德文化行銷策略批判〉一文中分析,由於經歷過1987年茅草行動後被停刊的事件,1989年復刊後的《星洲日報》一直採用兩種行銷策略,即訴諸「正義至上」及「文化中國」的主軸。
便是這樣的「中華情意結」,成為張曉卿說服華社壟斷的正當性:壟斷是為了華社利益,團結起來對付馬來族群政治及西方媒體霸權。然而另一方面,為了取得執照以及事業體的商業利益,張曉卿在華社內部用團結說法控制輿論,並以此對外部馬來政權效忠。這種內外部的矛盾,成就旗下媒體的雙重性格,而也是這種左右逢源的雙重性格,才能取得最大商業利益。由此檢視,張曉卿的中華情懷,還是位居在商業利益之後。
也因此,2006年反媒體壟斷運動對華社的特殊意義在於,更具現代性、公民社會性格的「新聞自由」價值觀開始被年輕馬華世代重視,而不落入中華民族主義情懷的窠臼。唯有解構虛幻的「大中華認同」,進到馬來西亞國家認同的階段,張曉卿的幻術才越難起作用。
然而為何瑪哈迪的壟斷在馬來社群沒有招致太強烈反彈,而張曉卿的收購卻在華社引起一波罷寫及反壟斷的黃絲帶運動?
時代性的主要因素還是1998年的烈火莫熄。當年副首相安華被瑪哈迪罷黜引發的烈火莫媳運動,才正式開啟了馬國社會的公民意識。瑪哈迪完成壟斷的年代,還是馬來西亞十分威權的時代,公民社會尚為成熟,而張曉卿躬逢其盛。
兩地獨立媒體發展狀況
而烈火莫熄也催生出網路獨立媒體的第一波興盛,1999年成立的《當今大馬》便是第一個、也是最具代表性的網路獨立媒體。
但值得注意的是,網路媒體的熱潮,除了後烈火莫熄時代,因公民意識提升逐漸被解構的傳統媒體影響力,而前首相瑪哈迪在1995年推行的「多媒體超級走廊計畫」,也具有關鍵性。
當時為了吸引外資,瑪哈迪曾保證不會審查網路,當時正逢.COM泡沫化之前的興盛期,讓網路媒體如雨後春筍冒出,但也紛紛倒閉。直到2008年大選,反對黨人民聯盟首次結盟後告捷,讓反政府風潮蔚為潮流,而不受出版准證限制,言論空間較大的網路媒體,成了政治輿論市場的主流。
獨立網路媒體的輿論對公民社會推波助瀾的效益,也讓近年馬國社會運動蓬勃發展,去年505大選差點政黨輪替,執政黨是靠不公平的選區劃分、票票不等值才得以保住國會多數席次(執政黨所屬的「國民陣線」以47%的選票,拿下60%國會議席,慘勝反對陣營「人民聯盟」)。瑪哈迪在今年3月接受媒體採訪時稱,雖然擔任首相時曾對多媒體超級走廊許下承諾,但沒保證互聯網不會受到過濾,因為那時候他並不知道互聯網會帶來的後續效應,足見網路開放的後座力。
而這波網路媒體的風潮,還是以英文為主流,唯一的中文網路獨立媒體,除了《當今大馬中文版》之外,另一個於2005年成立2012年停刊的《獨立新聞在線》,以深度報導作為號召。
反觀台灣,2000年.com泡沫化前有《明日報》等網路平台,但像《當今大馬》的新聞型網站,只有以1997-98年開始,資金完全公民募款的《苦勞網》性質類似。
直到《新頭殼》2009年創立,而後台灣網路媒體到了新紀元。目前新聞性網路獨立媒體有《苦勞網》、《新頭殼》、《公視PNN》、《風傳媒》,但都尚未找到真正永續的營運模式,成本低的評論型網站:《天下獨立評論》、《想想論壇》、《關鍵評論網》相應而生。
附帶一提香港的狀況。我個人在2012年到2013年服務的香港《陽光時務週刊》,叫好不叫座,在營運模式不成熟下,從新媒體回頭作傳統紙媒,去年六月收場。而《獨立媒體》、《852郵報》、《主場新聞》等網路獨立媒體,事實上都還未達到穩定的營運狀態,也以成本低的新聞編輯、評論為主。
然而馬來西亞的《當今大馬》,可說是新媒體實驗中非常成功的典範。成立15年來,從英文版拓展到四語,成功建立獨者收費制度,並在技術環境更成熟之際,於去年成立KiniTV,發動「一人一磚」運動,協助籌建新辦公室,得到很大回響。其成功可歸於營運策略及歷史機運:
1.大環境成熟:創立於烈火莫熄之後,馬來西亞公民意識抬頭,加上網路技術逐漸成熟新時代。更是1995年瑪哈迪「多媒體超級走廊」計畫的先驅者。
2.2006年張曉卿壟斷媒體之後,民眾開始轉向非傳統媒體的管道,《當今》意外成了媒體壟斷的受益者。
3.2008年大選後,民聯首次聯盟而且大勝,變天在望,反政府成了主流。敢言的:《當今》補了市場缺口。
4.正確的營運策略:《當今》以英文馬來文起家,作為重要的讀者基礎後,腳步站穩才拓展中文。
雖然張曉卿旗下媒體壟斷在市佔率相當驚人,我們依舊無法忽視其影響力而掉以輕心。但另一部分的事實是,無論是旺中或世華集團的壟斷除了商業利益之外,台馬由於公民社會逐漸成熟,紙媒的輿論和政治影響力不見得和市佔率成正比。
《當今大馬》在馬來西亞公民社會的提升,有著功不可沒的一面。當今對社會運動的關懷、草根性格,打破過去華人媒體對華社狹隘的認同,將更進步、現代性的觀念帶給年輕人。而當今一開始雖然慘澹經營,出資者卻願意撐過讀者消費習慣轉換的低潮,足見媒體經營的遠見。另一方面,當今以傳統即時新聞提供作為務實的經營方式,也不忘大膽投資,並用鮮明的品牌募款,成為真正的公民媒體,這些經驗都是台灣獨立媒體及公民社會值得參考之處。
馬來西亞新聞自由運動的困頓與尋路/黃國富
2008年馬來西亞舉行全國選舉後,在野的人民聯盟(簡稱民聯)取得突破性的成長,對執政逾半個世紀的國民陣線(簡稱國陣)政權形成更直接挑戰。在2008年至2013年間,如何保住或替換政權,可說是馬來西亞政治場域鬥爭與動員的主軸。
這時期不管是政治運動、社會運動與文化運動有一大致共識,要改變長期僵化與貪腐的威權體制,「打倒國陣」是現階段最重要的任務,應集中力量快速累積更多選民的支持,以贏得這場機會難得的朝野對決。在這樣的背景下,最有資源與動員力量的政治運動,掌握整體改革運動的主導權,以「改變」(ubah)的旗號,吸納與收編各方力量以達至改朝換代的階段目標,民間長期推展的新聞自由運動也在這個行列裡。
然而,在未積極賦予「改變」更多具體內容下,使其成為空洞與蒼白的修辭,且快速被窄化為僅是「替換政權」的想像與論述,強化民間二元對立的支持或反對邏輯,以更有效進行選舉的動員。在選舉民主的框架內,社會運動與文化運動在此階段裡把社會改革的想像限縮在政權替換下,相當程度配合政治行動的步伐,且框限自身的改革行動。
2013年505大選變天未成後,特別是面對執政聯盟可能的選舉舞弊與民意弱勢(或46%選票但議席過半)卻掌權的正當性等問題,在野聯盟與民間社會無計可施和被迫接受「政治現實」,讓不少人深受打擊。
過去一年來,在朝者無能治理與在野者表現乏善可陳下,宗教與種族等議題被放任炒作,使族群政治的對立氛圍愈形濃郁。許多公民社會組織在505後未見更多主動積極的作為,甚至迷失方向,無力展現自身主體性。這些場景的出現,使得跟隨大隊編織「改變」夢想者更灰心與失望,也讓虛無與犬儒的態度找到滋長沃土。
傳統媒體更仰賴政府
對於媒體環境來說,基本上也呈現消極與困頓的狀態,不僅未有前進突破,甚至有倒退跡象。
一直以來國陣政府透過法令、產權、官商利益結合等方式,相當有效地箝制主流媒體,讓其自我設限,不敢越雷池半步。然而,在網媒努力突破各種資訊與言論限制後,使得更多閱聽人了解政府限制新聞自由與掌控主流媒體的真實狀況。
已被認為是執政黨喉舌或立場太明顯偏向執政黨的主流媒體,公信力與影響力不斷倒退,根據市場調查公司的統計,屬於主流媒體的各家報紙在2013年第二季(505選舉即在此時期)讀者人數下挫10%至40%;相反地,提供替代內容與制衡主流媒體的網路媒體,此時期各新聞網站流量則激增兩成以上(當今大馬,2013.9.30)。這樣的發展讓在網絡戰中居下風的執政黨,在選後更積極透過各種力量建立網媒,搶奪網路空間的話語權,譬如《cilisos.my》和《theantdaily.com》等網媒的出現。
面對外在嚴峻的挑戰,各傳統主流媒體採取消極的縮減人員或「微」改革等方式因應,試圖減緩對自身的衝擊,也舒解面對強大壓力時的焦慮。經常被批評為「社會亂源」的巫統(UMNO)喉舌--《馬來西亞前鋒報》(Utusan Malaysia),在選後獲得首相納吉(Najib Razak)公開力挺,甚至要求政府部門與官聯公司(政府為其主要股東)在《馬來西亞前鋒報》上多刊登廣告(當今大馬,2013.9.13),把納稅人的血汗錢直接投入黨國喉舌。據官方公布數據,2013年官聯公司花費近億令吉(約十億新台幣)在主流紙媒刊登廣告(當今大馬,2013.12.9),成為主流紙媒更加仰賴的財源,使得政府與媒體之間的侍從關係更為鞏固。
國陣政府在選前為打造開明的形象,對於長期被詬病壓制媒體的部分法令做出修改。2012年政府修訂惡名昭彰的《出版與印刷法》,表面上似放寬出版的自由,實質上卻賦予內政部長掌握媒體的生殺大權,讓其擁有撤銷媒體出版准證的權力,而505後就出現一個實際案例。
2013年8月The Edge公司取得出版英文報刊的出版准證,隔周卻在政府未給予任何解釋下,通知該公司暫時擱置發出准證。The Edge公司不解為何出現此項轉折,要求內政部解釋,但是卻未獲回應,乃向法院申請司法審核內政部的決定,內政部隨後同樣在未給予任何理由下撤銷此出版准證。政府此項決定嚴懲意味濃厚,也向外展示政府掌控媒體生死的權威地位。至於被視為政府眼中釘的《當今大馬》,多年來嘗試申請出版准證以出版紙媒,但一直都被拒絕。
在「後505」的社會脈絡與媒體環境下,「卡住」許久的爭取新聞自由運動,是一個怎樣的處境,本文將以2013年底《熱點》(The Heat)周刊被凍結出版的事件,嘗試為目前的新聞自由運動發展提供一些觀察面向。
內冷外熱的協商過程
2013年底《熱點》周刊遭內政部下令凍結出版,經一個多月的折衝,終於在今年初以不更改其出版無條件下獲得解凍。相較近期喧囂不止的各種政治與衝突事件,已獲「圓滿」落幕的「熱點事件」似乎無甚重要,然而,此事件所產生的效果,相當程度彰顯爭取新聞自由運動中持續存在的部分困境。
在民意弱勢下持續擔任首相的納吉,遭遇黨內鬥爭與黨外不斷施壓,已無法承受過多的負面消息,在較難掌控新媒介的情況下,整治傳統媒體成為減輕壓力的必要途徑。《熱點》這個才創刊三個月的雜誌,報導不利於納吉的訊息,且是指向納吉夫妻經常被詬病的奢侈浪費一事。此項踩到納吉底線的報導出現後,快速地面對來自政府的懲治,內政部以極為牽強與薄弱的理由凍結《熱點》的出版。
對於政府不合理凍結出版的行徑,民間與《熱點》基本上呈現「外熱內冷」的狀況。外部以網媒為主的新聞工作者與社運組織發出怒火,認為這是對新聞自由的一大打擊,試圖集結力量進行聲援,抗議政府對媒體的壓制。至於組織成員主要來自主流媒體的馬來西亞半島新聞工作者職工會(NUJ),在此事件中未給予太多聲援,引發不滿與批評,曾擔任NUJ總秘書,現在網媒工作的安巴拉甘(V Anbalagan)指出,如何在爭取媒體自由與爭取會員福利之間保持平衡,一直是NUJ的難題,特別是主流媒體老闆拒絕給予支持(當今大馬,2013.12.28)。因此,主流媒體老闆的態度,經常左右著主流媒體新聞工作者在新聞運動中的態度,在現實考量下主流媒體工作者多不願冒風險投入參與爭取新聞自由的運動。
《熱點》的管理層與媒體工作者也採取這類態度,低調尋求「體制內」解決問題,去信向內政部進行解釋,對外部的聲援基本上採取低調態度,不願讓事態擴大。《熱點》管理層對此事的態度與處理方式,部分可從此公司背景來理解。《熱點》為與執政黨關係密切的商人許志國所有,他除擁有自身本業外,曾擔任執政黨馬華公會(MCA)所控制市占率最高的英文報--《星報》(The Star)管理高層,後來創辦「許志國媒體集團」(HCK Media Group),除《熱點》外,旗下還有《大馬焦點》(Focus Malaysia)商業週刊與網媒《每日蟻論》(theantdaily.com)。
在《熱點》內部冷處理下,外在聲援力量也難以持續施力,使得「熱點」難以蔓延燃燒成爭取出版與新聞自由的運動,僅能靜待政府做最後判決,而這也重覆著威權體制長期控制媒體的邏輯與套路。
從結果來看,《熱點》管理層的策略作法相當有效,當然外在抗爭可能對政府形成一定的壓力,終於保住雜誌的持續出版,且因此知名度大增,甚至掛上敢於挑戰政府的名聲。然而,在整體效果上,這過程無論是有意或無心,已成為政治維穩的一部分,更確認掌權者不可挑戰的地位,而新聞自由是由政府說了算,這無疑是對爭取新聞自由的一大打擊。
傳媒治理方式的調整
面對支持力量伯仲的在野黨競爭,近年執政黨不斷宣稱要開放媒體,改善新聞自由。實質上主要是減少以往「硬控制」方式,而是採行較迂迴與細緻的「軟控制」,透過或明或暗的警告或行政程序等方式,讓媒體在不願「踩地雷」的情況下,自行限縮的審查內容。
在「棍子和蘿蔔」的恩威並重治理策略下,國陣的威權侍從主義對主流媒體能有效控管,特別是對財團所擁有的商業傳媒,他們必須維持和政府的關係,且鞏固政府與傳媒之間的主從與合作角色,共構與維繫新聞自由被壓抑的格局。如今更明顯讓其親近或「較聽話」的商人或財團掌控媒體,上述「熱點事件」不是單一事件,過往財團所掌控的媒體在被政府警告或懲罰時,基本的作為經常是不讓事態擴大,然後在「體制內」處理,傳媒經常以調動編採主管來化解「危機」。
除了上述結構問題,馬來西亞長期缺乏對新聞自由與媒體改革的論述與想像,新聞工作者與閱聽人對這些概念的理解和體會不夠深刻,不易召喚更多人加入媒改和爭取新聞自由的行列。新聞工作經常僅被視為一份職業,而非社會改革的一環,新聞工作者團結起來抗爭的意願不高。
以上描述大致讓我們看到目前馬來西亞推動新聞自由與媒改的部分困境,然而,民間還是有一些力量試圖運用各種媒體實踐方式,尋找突破困境與累積動能,譬如《街報》以附屬於在野的行動黨(DAP)黨報《火箭報》的方式,出版印刷版與網路版,且與港台獨立媒體進行連結,試圖提供不同類型與視野的訊息和言論,建構基進改革的可能。一些基層新聞工作者也嘗試集結力量進行實踐,譬如一群檳城的華人新聞工作者在今年五月初創立《明察暗訪》,試圖在被限制的工作環境之外,提供不同的深度報導與分析,以及更多元的言論,推進社會民主化。
至於關心與推動新聞自由和媒改的民間組織,在沉寂了一段時間後,面對如今社會氛圍的變化,也須重新思考與想像未來的實踐方向,以更積極有力的策略和論述累積動能。在這條漫長的改革道路上,需要有更多不同的行動,才可能突破與改善長期崩壞的媒體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