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眼睛先生的文字國─智邦公益電子報
enews.url.com.tw · April 20,2010小說作品:跳吧
去年下半年自己出版了第四本小說,賣得不好,但看過反應不錯。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看一下介紹。http://www.hohsienjui.com/archives/2009/11/ecaeieeceiee.html
作者:何献瑞
出版方式:個人出版
出版時間:2009 年 10 月
定價:250 元
封面設計/alen
單色印刷 | 431頁 | 直排
ISBN:978-957-41-6560-5
aNobii上的資料和評價
許久沒回智邦發報了
網路變化快,從有了部落格開始,到現在的噗浪和臉書。
電子報似乎已經是非常久遠的工具,連原先註冊時使用的郵件信箱,現在也已經作廢。
無意間點回這個自己經使用過的發報平台,想想已經距離最初也是七年左右的事了。
不忍就此停住,所以把未刊完的垂死之家生活系列文章繼續刊完吧。
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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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死之家的生活 第十八天
九月十一日 星期一
新的一天,和昨天一樣。七點五十五分,我抵達垂死之家。
好幾天不見的陳大哥,正站在門外抽煙。
「今天再沒來,就要到飯店去探望你了。」我說。
「是怕我過世嗎?」頭髮灰白的他開玩笑的說。
「最好是。哈哈。」我大笑,我沒這麼想過,不過在這裡,瘧疾、傷寒、腹瀉,各式各樣的病痛在志工身上屢見不鮮。
天有不測風雲,誰知道誰會怎樣呢?
餵食之後,照例是幫病人洗澡的工作。不過與昨天不同的是,任何人都感覺的出,三十六號病人,那個和四十八號一樣,同是盲眼的老人,可能快死了。
「要幫他洗嗎?」我真的不忍心搬他。
「快點,」負責消毒的瘦雇工催促著。我硬著頭皮,盡可能小心的把他搬起,沒想到原本奄奄一息的老人現在抓著床板。
「JESUS。」我嘴裡小聲罵。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瘦雇工扳開老人的手,我們繼續前進。原本繁忙的狹窄通道,突然變得寬敞,所有的人都站在一邊,好讓我們通過,把老人送進浴室。出
我緊繃的神經才稍微舒緩,洗完澡的老人又被送了出來。其他志工拿起大方巾,幫他擦拭身體。沒想到才一擦,皮膚竟落了下來。
「JESUS。」那新來的志工說完,手足無措的看著我。
「天吶。」我拿了條方巾,用輕壓的方式,把水吸乾。然後要那新來的志工照著這樣做。其實我自己也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正確的方式,不過,好像 也沒別的辦法了。
整點休息的時候,一個從德國來的中年女志工站在陽台角落掉眼淚。一直哭。澳洲來的凱西,一邊操作的縫紉機,一邊不時抬頭看著她。今天要走的,還不只她一 個。原來陳大哥也要走了,他計畫要去別的地方,也不確定會不會再回來。他今天來,也算來告辭的。
中午忙完,我搭著地鐵前往Sudder Street用餐,然後到附近的牛津書店閒逛。
印度是全世界英文書出版數最多的國家。暢銷榜上,丹布朗的數位密碼、達文西密碼、天使與魔鬼、哈利波特、富爸爸和一些商管書籍。還有GMAT的題庫。
一排燙金的精裝書,講得多是史地,我大略翻了一本關於阿富汗王國的介紹,接著看上一本名為GUIDE OF DAILY WITH MOTHER TERESA的書。我原本想買下,但是口袋裡沒錢,一本要三百九十五塊盧比,而我只有九十幾塊。
「改天再買吧。」我想。
回Kalighat的路上,我遇到了從日本來的志工HIRO,我們聊到經濟發展,他說我看起來不像三十歲,說我像個大學生,然後我們聊到夢想。Hiro說 他的夢想是環遊世界。我在那個年紀的時候,也懷抱著一樣的夢想。Around the world!多酷啊。
「那環遊了世界,之後呢?會有些失落嗎?」我問。
「啊…哈哈,失落,啊…不知道,我想我會先要面對的是工作。」
「你呢?你三十歲了,你現在覺得呢?」
「做自己想做的事,跟朋友聊天,多花時間在家人身上,我覺得很好。不富有,不能買很多東西,但是…沒關係,簡單生活,生活簡單,我想,這是我現在願意過這 樣的生活,至於,未來,誰知道呢?」
我們一起走出地鐵站,垂死之家的廣場前,原本的七號病人,頂著太陽站在冰淇淋推車邊。我看著他,他看著冰淇淋。然後我買了最貴的一隻甜筒給他,然後買了一 個餅乾夾著的三明治冰淇淋給我自己。「你要不要?」我問Hiro,他搖搖頭,他說他的牙齒不好。我笑,天知道,我的牙齒更爛。
下午的垂死之家,一如往常的寧靜。
我照例戴上手套,拿起皮膚病的藥,走向染病的病友。不會講話的四十六號病人,一直想起身坐到腿腫得跟豬腳一樣大的四十五號旁邊。四十五號病人笑他傻,用手 推開他,但他裝出一副痛苦的表情,逗得大家都笑了。擦完四十五號,接著是四十七號。在幫四十號擦的時候,戴著眼鏡的他,送了我一顆柳丁。我為此謝過,把柳 丁放進圍裙口袋。最後是四十二號。他胸上的傷口還沒好,因此表情痛苦。我想起志工們說唱歌可以緩和氣氛的方式。那就唱吧,我心想。結果,我的心情變好了, 他緊繃的肌肉也好像放鬆了。順利的擦完藥後。接著是要幫剛送來的三十五號小弟擦痱子粉。全身都冒冷汗的他,有一罐專屬的痱子粉。
只見四十六號正用腳脫下自己的褲子。
我走向前去,這才發現是尿褲子了。我匆忙幫他換好褲子,正好是開始放飯的時間。今天吃的是咖哩,但是沒有雞肉,只有鮮黃的玉米粒。
才一轉身,四十六號又已經脫下褲子,光著屁股開始吃。
「不可以,不可以光著屁股吃東西。」我一摸才知道,原來是連上衣背後也被尿弄濕了。手不靈活的他,沒辦法自己脫衣服。
「嘿,Brother。」正在浴室幫新進來的病人剃頭的胖雇工,要我多幫他拿一套衣服,我順便拿了一套給他。
「再一套。」幫四十六號換好衣服後,我又到櫃子裡拿了一套,這次可不是順便了。
「毛毯。」有個會說英語的病患跟我說,不過我沒空理他。
「Brother,Brother!」四十五號把我叫了過去,然後指著自己的褲子。
我聞到味道,拉開褲子一看,好大的一泡大便,和餐桶裡的玉米咖哩一個模樣。
我把褲子從他腫大的腳上脫下,丟進洗衣房,接著拿了條方巾,把屁股擦了乾淨,接著替他穿上乾淨的褲子。
「等等,等等。」拉起他的身子時,我看到床上還有著大便。我只好把身體和床重新清理一遍。
整個忙完後,我已經快累癱了。經過三十六號老人時,我留意了他一下,比起早上,他現在看來似乎稍微好了一點。
不過餐盤放在一邊,沒有足夠的人來餵食。
我坐了下來,拿起餐盤。
「他也尿褲子了。天吶。」我拿了條乾淨的褲子,但沒有勇氣,去搬動他那僵硬的身體。
「不用換,」胖雇工走向我對我說,「先餵他吃。」
晚餐的主食是麵包,我放了一小口進他的嘴裡。他慢慢的嚼著,但是沒有口水,雖然麵包嚼碎了,但一點也沒少,我餵他喝了口水,他繼續嚼,我又餵了幾口。
他嘴裡的麵包越來越大。
有了這些日子的經驗,我不慌不忙的從他嘴裡挖了一點,接著誘導他吐出來。這情況跟已經過世的四十八號盲眼老人一樣。一樣的僵硬,一樣的無法進食。
我放棄麵包,試著讓他嚐嚐甜點,那東西味道像花生,但是沒有香味,是飯後點心的一種。
他含了一下,點心就化了,於是我一點一點的塞進他的嘴裡,然後他吃完了整顆。願意吃,而且能吃,總是好的。
「BROTHER!」又一個聲音對著我叫。
「嘿。」我抬起頭。
剛才向我要毛毯的病人,作出蓋在身體的動作。
「OK。」
一樓櫃子裡沒有毛毯,我上了搬了堆毯子放到樓下,天快下雨了。
取了一條,從洗衣場穿到後門,偷偷塞給病床就在門邊的他。之所以偷偷,是因為如果我拿著毛毯走過通道,那一定會有一個接一個的病友會向我要毛毯。
我真的累了。我想偷懶,不想再跑來跑去了。
還好,收工前提供的熱奶茶和餅乾讓我恢復了一些體力。
「嘿,凱西,你什麼時候回澳洲?」我坐在地上,開著雙腿問。
「明年中。」
「你要在這邊待一年?」
「喔,不。在這裡到十一月,然後經過中東,歐洲,美國然後回澳洲。」
「幾乎是環遊世界了。」
「是啊。環遊世界。」
「不會想家嗎?」我問。
她側著頭想了想說,她的丈夫今年剛過世,藉著這趟旅行,散散心,想一想未來,順便回美國看看姊姊,然後再回去。
「嗯,我想我應該要回去了,」我站起身子,「因為天色很黑,應該要下雨了。」
「噢,是嗎?騎腳踏車?那你可能得騎很快。」
「是啊,我會盡力。」
出了垂死之家,天空不時亮起閃電,而七號病人,還在路邊,搖搖晃晃。我伸手向他打招呼。但他搖頭晃腦,一句話也沒有說。在他身後來來去去的眾人顯得模糊, 只有他清楚的搖晃著。我沒有停下,任腳踏車從他身邊經過。我只覺得,好美。也不知為什麼要說那是美。
回到家後,我坐在陽台上,一支煙還沒抽完,就下雨了。我決定洗個熱水澡。慰勞慰勞自己。洗完澡後,我寫下今天的日記。
我還是難忘七號病人。在方才的那一瞬間,我似乎覺得,整個世界正繞著他轉。他就是他的神。他可以決定下一步,要往哪裡去。整個世界,正繞著我們每一個人 轉。外面的雨正下著。他肯定要淋濕了。
葉培回來後,說她今天看了一部跟加爾各答有關的電影,「拍得很好,哭得淅哩嘩啦。」她說。我說我也會找時間去看,接著她問我今天過的怎麼樣。我告訴她我從 來沒有換過這麼多的褲子。
「你在做。每個病人都在看的。別人知道你懂,你會做,願意做,大家都會找你的。」她說。雖然我知道這是種肯定,但我可真不想明天起,整天都換褲子,與屎尿 為伍啊。
我忍不住告訴她七號病人的事。
我說我不知道該不該給他買甜筒。因為,我明天還可能會遇到他,後天也可能,但我不可能天天都買給他,我總有要走的一天。
葉培說,她在這裡待了這麼久,遇到很多事情,有些時候,答應了人家,但是明天忙得忘了,後天那人就走了,每次想起來,心裡都很遺憾。
「所以啊,能作的,現在就作,起碼沒有遺憾。他們流落街頭的,可能根本沒吃過雪糕,讓他吃到雪糕,那種滋味,可能一輩子都會記得的。而且在卡利附近,應該 還好,這麼多乞討的人在這裡,因為很多來拜神的人,會給食物的。」
「嗯。」
「做久了,難免會有覺得自己很重要。以前,每次要離開,都會覺得有些固定被我照顧的病人,如果我不在,那她肯定不會在了。但是等我回來,看到她們還在
我就會跟自己說,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的。」
「嗯。」
「換個角度想,在台北,還是香港,哪裡會有機會想這種事。覺得該做,就做吧。」
「是啊。」我覺得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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